通灵列车 第167章 非如此

王宫深处，御书房。

灯火通明，却驱不散弥漫在空气中的凝重。

莫兰泽坐在宽大的书案后，面前堆积着如山的奏章，但他并未批阅，只是指尖无意识地敲击着光滑的桌面，目光投向窗外沉沉的夜色，仿佛能穿透黑暗，看到那遥远星空中正在发生的剧变。

轻微的脚步声在门外响起，未经通传，御书房的门被无声地推开。

能享有此等特权的，整个王宫唯有一人。

国师依旧穿着那身深紫色的星象法袍，步履轻盈地走入，如同暗夜中流淌的一缕星辉。

她脸上没有了平日里的缥缈出尘，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清晰的凝重。

“陛下。”

她微微躬身，声音空灵却带着沉甸甸的分量。

莫兰泽收回目光，看向她：“国师深夜前来，星象又有何变？”

国师直起身，那双倒映星河的眸子直视莫兰泽，没有半分迂回：“陛下，情况比我们预想的更为严峻。

星轨的紊乱正在加剧，屏障的涟漪已非波纹，而是……浪潮。”

她抬起手，指尖银光流转，在两人之间的空中勾勒出一幅虚幻的星图。

星图中，代表此界边缘的光幕剧烈震荡，无数道散发着强大能量波动的光点，正以前所未有的速度和密度，穿透混沌，朝着核心区域迫近。

“数量远超预估，强度参差不齐，但其中至少有七道气息，其炽烈程度……不亚于全盛时期的明卦，甚至……犹有过之。”

国师的语气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艰涩，“他们来自不同的方向，带着各异的目的，但目标似乎都隐隐指向……我们所在的世界。

降临的时间，根据星轨推算，快则旬月，慢则半载，第一波‘访客’必将抵达。”

莫兰泽静静地听着，脸上看不出喜怒，只有那双深邃的眼眸，如同两口深不见底的寒潭，映照着那幅危机四伏的星图。

他敲击桌面的手指停了下来。

“原因？”他言简意赅。

“难以完全确定。”

国师摇头，“但综合来看，陛下觉醒【战神】灵媒时引动的血脉共鸣，如同在寂静深海中投下巨石，波纹足以传得很远。

那些对天外气息敏感的存在，必然有所察觉。

此外，王者之陵的异动，英雄王尸骸力量的短暂爆发与收敛，也可能泄露了此界隐藏的某些‘坐标’或‘特质’。

再加上……那些本就在此的‘天外之人’她意指许岁等人，他们本身的存在，就像灯塔，或许也加速了这一进程。”

她顿了顿，补充道：“这是一场因多重因素叠加而引来的风暴，避无可避。”

御书房内陷入了短暂的沉默。

只有灯花偶尔爆开的轻微噼啪声。

无数未知的强者即将降临，其目的不明，态度不明，但毫无疑问，他们拥有着足以颠覆现有秩序的力量。

王国刚刚经历内乱，百废待兴，莫兰泽自身还面临着血脉反噬的危机……内忧外患，不足以形容此刻局势之万一。

压力如同实质的山岳，压在御书房的每一寸空气里。

然而，莫兰泽的脸上，却缓缓勾起了一抹近乎冷酷的弧度。

那并非绝望，而是一种遇到强劲挑战时，被激发出的、更加深沉和危险的战意。

“风暴……终于要来了吗？”他低声自语，眼中赤金色的光芒一闪而逝，“也好。

沉寂的池塘，养不出真龙。

混乱，才是重新洗牌，奠定新秩序的最佳时机。”

他看向国师，语气恢复了惯常的沉稳与决断：“朕知道了。

加强观星监测，尽可能分析这些‘访客’的轨迹和可能的目的地。

王国的战备等级提升至最高，所有边境关隘、空间薄弱点，加派精锐，布置侦测法阵。

同时，启动‘暗星’计划，我们需要更多关于域外的情报。”

“是，陛下。”

国师颔首领命，这些都在预料之中。

但莫兰泽接下来的话，却让她微微抬起了眼睑。

“还有一件事，需要国师亲自去办。”莫兰泽的目光变得有些幽深，“去地牢，将鸢尾带出来。

带她去看看王国的现状，去看看边境哨所士兵的艰辛，去看看灾后重建村庄的困顿，去看看那些在‘动乱’中失去顶梁柱的家庭……让她亲眼看看，维持这个‘盛世’的表象，需要付出什么，而一旦这个表象破碎，等待着这片土地上生灵的，又会是什么。”

国师静静地听着，没有插话。

莫兰泽继续说道：“你不必为她讲述朕的‘丰功伟绩’，也不必刻意劝说她什么。

只需让她看，让她听，让她自己去感受。

至于朕的‘不容易’……”他顿了顿，语气带着一种复杂的嘲弄，“你只需陈述事实即可——

比如，朕需要在一个注定到来的、席卷世界的巨大风暴中，保住这个国度；比如，朕需要在自身血脉时刻可能反噬的情况下，保持清醒和力量，应对内外之敌；再比如，朕需要在无数虎视眈眈的强者降临之前，找到稳固自身、乃至增强王国实力的方法……这些，都是事实。”

他看向国师，眼神锐利：“让她明白，朕所面临的，绝非仅仅是她看到的权力游戏和阴谋算计。

在这个世界生存，尤其是站在这个位置，每一步都如履薄冰，每一次抉择都关乎万千存亡。

朕没得选，而这个王国，同样没得选。”

国师与他对视片刻，从他眼中看到了不容置疑的决心，也看到了那深藏于算计之下的、一丝对于理解和认可的微妙期待，尽管他本人绝不会承认。

她明白了莫兰泽的意图。

他并非想要博取单纯的同情，而是要将鸢尾，这个他选中的“潜在钥匙”，拉入他所处的宏大而残酷的视角中。

让她跳出个人喜恶和简单的道德评判，去理解他所处位置的复杂性与残酷性，去正视那即将到来的、足以碾碎一切天真幻想的现实。

这是一种更高明的“说服”，或者说，是一种基于现实的压力传导。

“我明白了，陛下。”

国师微微躬身，“我会让她看到真实，而非谎言。”

莫兰泽点了点头，挥了挥手：“去吧。”

国师不再多言，转身离去，紫色的袍角在灯光下划过一道优雅的弧线，身影消失在门外。

御书房内重归寂静。

莫兰泽独自坐在书案后，目光再次投向窗外的夜空，那无尽的黑暗深处，仿佛有无数双眼睛正在缓缓睁开，凝视着这片尚不知危机将至的土地。

他的手指，再次无意识地敲击起桌面，节奏缓慢而稳定。

风暴将至，他必须抓紧时间，稳固内部，找到破局的关键。

而鸢尾，是他棋盘上，目前最重要的一步活棋。

……

地牢的门再次打开时，鸢尾正对着墙壁生闷气，脑子里还在反复回响着莫兰泽那番荒谬的“血脉真相”。

看到进来的是那位气质缥缈神秘的国师，她有些意外。

“鸢尾姑娘，请随我来。”

国师的声音清冷，不带什么情绪，却有一种让人难以拒绝的平和力量。

鸢尾撇撇嘴，还是跟了上去。

她倒要看看，这又是唱的哪一出。

国师没有带鸢尾去看什么繁华景象，而是直接动用了一种短距离的空间传送法术，显然她的实力远非寻常法师可比。

她带着鸢尾来到了王国北部一处偏僻的边境哨所。

时值深秋，寒风凛冽。

哨所建立在嶙峋的山脊上，旗帜被风吹得猎猎作响。

士兵们穿着不算厚实的铠甲，脸庞被风霜刻满了痕迹，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紧盯着边境线另一侧那弥漫着不祥迷雾的黑隼国领土。

国师没有打扰士兵，只是带着鸢尾，远远地看着。

她轻声说道：“这里的士兵，很多人从军十年，未曾归家。

他们不知道王都的权力更迭，只知道身后是家园，一步不能退。陛下登基后，他们的粮饷和装备得到了优先补充，但边境的压力，从未减轻。

黑隼国虽暂退，但狼子野心未泯，更有未知的威胁，正在域外虎视眈眈。”

鸢尾看着那些在寒风中如同石雕般的士兵，抿了抿唇，没有说话。

接着，国师又带她传送至一个不久前刚遭受过“叛军”，蹂躏的村庄。

村庄正在重建，残垣断壁间，妇孺老弱在忙碌，脸上带着悲伤和麻木。

一个失去了儿子的老妇人，正对着空荡荡的屋子默默垂泪。

“这样的村庄，王国境内不在少数。”

国师的声音依旧平静，却像重锤敲在鸢尾心上，“陛下的‘拨乱反正’，结束了大规模的混乱，但战争留下的创伤，需要时间来抚平。

而我们现在，最缺的就是时间。”

鸢尾看着那老妇人的眼泪，感觉心里堵得厉害。

最后，国师带她来到了王宫藏书阁的密档室，这里存放着历代以来关于域外记载的只言片语，以及近期观星塔记录的、关于星空异变的详细报告。

国师没有隐瞒，将星轨紊乱、屏障震荡、以及无数强大存在正在迫近的事实，指给了鸢尾看。

“这不是危言耸听。”国师看着鸢尾逐渐变得苍白的脸，“一场席卷整个世界，远超王国内战规模的风暴，正在逼近。

快则旬月，慢则半载，第一批‘客人’就会抵达。

他们的目的未知，但力量……足以轻易摧毁我们所见的一切。”

鸢尾看着那些晦涩但充满不祥预感的记录和星图，手心里沁出了冷汗。

她来自现代社会，何曾想过会亲身经历这种“外星人入侵”般的剧本？

“陛下他……”鸢尾的声音有些干涩。

“陛下需要在这注定到来的风暴中，保住这个国度，为万千子民争取一线生机。”

国师接过了她的话，语气陈述，不带感**彩，“同时，陛下自身，也面临着血脉的反噬危机，他必须在力量失控前，找到稳固自身的方法。

此外，他还需要在那些强者降临之前，尽可能地提升王国的实力，寻找任何可能的盟友或……破局的关键。”

国师转过头，那双洞悉世事的眼眸看着鸢尾：“这就是陛下正在面对的现实。没有退路，没有侥幸，每一步都关乎存亡。

他所行之事，或许不为世俗道德所容，但在生存面前，很多选择，本就无可奈何。”

她没有说莫兰泽一句好话，没有为他任何行为辩解，只是将冰冷、残酷、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现实，**裸地摊开在了鸢尾面前。

鸢尾站在原地，久久无言。

她想起了莫兰泽带她看的“盛世”，那看似繁华的背后，原来隐藏着如此深重的危机和负担。想起了他那句“朕没得选”。

想起了他那苦涩而自嘲的“生育指标”……

原本因被物化而产生的愤怒和不适，在这种宏大而绝望的生存压力下，似乎变得……渺小和可笑了？

她依然不认同莫兰泽的许多手段，依然为洛兰等人的死感到心痛，但此刻，她似乎……稍微能理解那么一点点，他坐在那个位置上，所承受的、以及必须做出的，是何等艰难和残酷的抉择。

看着鸢尾眼中翻腾的复杂情绪，国师知道，目的已经达到。

种子已经播下，能否发芽，如何生长，已非她所能控制。

“我们该回去了。”

国师轻声说道。

鸢尾默默地跟着国师，再次通过传送回到了王宫。

一路上，她异常沉默，再也没有了之前的跳脱和愤懑。

国师将她送回临时的住所，并非地牢。

离开前，只留下了一句话：

“鸢尾姑娘，世界很大，生存很难。

有时候，对错的界限，并非如想象中那般分明。”

房门关上，鸢尾独自一人坐在房间里，望着窗外沉沉的夜色，心中五味杂陈。

莫兰泽的不容易，她似乎看到了一些。

但这并不意味着，她就会接受成为他“延续血脉的工具”。

只是，在这即将到来的、席卷天地的巨大风暴面前，个人的喜怒和选择，又该置于何地呢？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迷茫。