乾清宫的暖阁,依旧是熟悉的药香、墨香与银炭温暖的气息交织。
康熙的精神时好时坏,好的时候能靠在榻上听泠雪读几段闲书,坏的时候便昏昏沉沉的。
但无论清醒还是昏睡,只要泠雪在旁,他紧蹙的眉头总会舒展。
这日,康熙的精神似乎好些。
他喝了几口泠雪喂的参汤,目光落在她沉静的侧脸上,缓缓开口,声音虚弱,却带着一丝了然:
“皎皎……老八那边……安稳下来了?”
泠雪正搅动着碗里剩余的参汤,闻言动作几不可察地顿了一下。
她抬起眼,迎上康熙虽浑浊却依旧锐利的眼睛。
她没有回避,也没有装傻,只是平静地点了点头:
“嗯。四哥终究顾念着手足之情。”
康熙轻轻哼了一声,不知是信了还是没信。
他沉默了片刻,目光深邃,像是透过眼前的她,看到了更深层的东西:
“老四性子冷硬惯了。此番能如此宽仁……怕是少不了有人在旁劝诫吧?”
他的目光意有所指地落在泠雪身上。
泠雪放下汤碗,拿起帕子轻轻擦了擦康熙的嘴角,动作轻柔,眼神坦然:
“皇阿玛圣明。儿臣…确实劝了几句。”
康熙唇角勾起一个带着点玩味的弧度:
“朕看……不止几句吧?能让老四改变主意……你的话,分量不轻啊。”
他的呼吸有些急促,歇了片刻,才继续道,声音更低了些:
“朕听说……前朝后宫近来安稳了不少。几个刺头要么偃旗息鼓,要么悄无声息地挪了位置?连朕那几个不省心的老臣子递上来的折子……都顺眼了许多?”
他的目光紧紧锁住泠雪:
“这些都与你有关?”
暖阁内的空气仿佛凝滞了。
泠雪静静地听着,脸上没有惊慌,也没有得意,只有一种近乎透明的平静。
她知道,这一天终究会来。
这位掌控天下数十年的帝王,即便垂垂老矣,卧于病榻,耳目和心智,也绝非寻常。
她那些隐秘的动作,或许从未真正逃过他的眼睛。
她缓缓跪坐在榻前的软垫上,微微仰头,看着康熙,眼神带着一种前所未有的郑重:
“皇阿玛……儿臣不敢隐瞒。儿臣确实做了些事。”
康熙的眼神深邃了几分,却依旧平静:
“哦?做了什么?”
泠雪的目光扫过暖阁内外。
梁九功立刻极有眼色地躬身,带着所有宫人悄无声息地退了出去,并轻轻合上了门。
室内只剩下他们两人,和炉火燃烧的噼啪声。
泠雪这才缓缓开口,声音不高,却字字清晰:
“儿臣没什么大本事。从小就贪吃、贪玩。我小时候您批阅奏折时我就在旁边玩。他们见我得宠就都过来逗我玩,跟我说些有趣的事情......”
“您还记得……我特别喜欢去御茶房、御膳房转悠吗?那里的公公嬷嬷们,总会偷偷塞给我最新鲜的点心和糖果,也会跟我抱怨些采买的辛苦、各宫主子口味的挑剔……”
“长大一点学会武功后,我总缠着侍卫处的侍卫们陪我玩。他们当值无聊,也乐意陪我,还会告诉我哪个宫门的守卫最松,哪条宫道晚上巡逻的间隔最长……”
她语速平缓,像在讲述童年的趣事,每一个字却都像投入平静湖面的石子,激起层层涟漪。
“后来……我长大了些,不能总往那些地方跑了。但那些童年的‘熟人’……很多都还在原来的位置,或者去了更关键的地方。”
“您教过我的。欲成大事,必观其人。人者,天下之本也,性虽复杂,然皆可动之以情、晓之以理、诱之以利、慑之以威。”
“所以当我需要打听一些消息,或者需要人‘顺手’帮个小忙的时候……诱之以利、慑之以威,他们都很乐意帮助我的。”
她微微摊手,神情带着点无奈,又带着点理所当然:
“这些关系就像一张网。一开始只是些零散的线头,时间久了,不经意间就自己连成了片。儿臣其实也没特意去经营什么。”
“什么消息,重要的、无关紧要的,儿臣……都知道一点。”
她的语气极其平淡,仿佛在说今天天气很好。
但话语里透露出的信息,却细思极恐。
一个无形中编织起来的、渗透到宫廷内外、各个角落的关系网络。
这个网络不涉及核心权力,却无处不在,能捕捉到最细微的动向和人情。而网络的中心,就是这个看似只知吃喝玩乐的“祥瑞”。
康熙静静地听着,眼底波澜起伏,有震惊,有恍然,更有难以言喻的惊叹。
他从未想过,自己给予的这份毫无底线的宠爱和纵容,竟让她以这样的方式,成长为了一个拥有如此可怕隐性力量的存在。
“……还有呢?”
康熙的声音愈发沙哑。
泠雪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在眼下投下阴影:“还有儿臣的额娘,出身章佳氏。您的敏妃算是我的远房姨母呢。儿臣的外祖家虽非显赫,但在旧族和军中有些情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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