牧傀仙途 第3章 牧者权柄与万骸来朝

剧痛如退潮般缓缓消散，留下的是浸透骨髓的冰冷与一种前所未有的、令人心悸的空洞。沈退仰面躺在冰冷而粗糙的岩石上，胸膛剧烈地起伏着，每一次吸气都像是扯动着胸腔里某种新生的、异质的、不再完全属于他自己的东西。那缕来自远古牧神的黑雾，已彻底撕开他脆弱的神魂屏障，蛮横地融入其中，不再是外来的侵入物，而是变成了他本质的一部分，一种全新的、冰冷而强大的感官，一份沉重而晦暗的权能。

他缓缓睁开眼。世界，在他的眼前彻底改变了模样。

双眼所见的，依旧是那片亘古不变的、压抑得令人窒息的矿坑黑暗。但他的视线早已超越了肉眼的局限。神识如同被投入绝对平静湖面的石子，漾开一圈无形却无比清晰的波纹，以他残破的躯体为中心，向着黑暗死寂的矿坑四面八方急速扩散开去。

感知所及，不再是死气沉沉的岩石与废墟。

在他的心眼之中，世界被赋予了全新的层次和色彩。岩壁深处，一条水桶粗细、覆盖着坚硬如铁石质甲壳的百足石蜈正在缓慢地蠕动，它那无数令人头皮发麻的节肢精细而协调地刮擦着岩石，发出极其细微却又能被清晰捕捉的窸窣声，仿佛死寂乐章中微不足道却又确实存在的节拍。坑顶那片最深沉的阴影里，一片片墨绿色的、如同活物般的噬魂苔藓正在微微起伏，如同沉睡巨兽的呼吸，散发着贪婪吞噬一切游离魂力的微弱波动，它们的饥饿成为一种可以被感知的情绪。更深处，冰冷刺骨的地下河中，一群鳞片灰败、眼眶处只有两个深邃黑孔的盲眼怪鱼，正以一种诡异的默契，循着水流传来的最细微变动巡游着，它们的存在如同水下的幽灵舰队。

而这，仅仅是开始。他的感知向着更深处、更幽邃的地底蔓延。那里，埋藏着更多、更庞大、更令人战栗的存在。那是无数巨大、扭曲、不知沉寂了多少万年的古兽遗骸，它们的骨骼早已与矿脉岩石融为一体，只剩下空洞的眼眶凝视着虚无，以及狰狞可怖的轮廓诉说着生前的恐怖。它们本该是彻底的死物，是地质变迁的化石印记。

但此刻，它们，全部都在沈退全新的感知地图上，闪烁着微弱的、却无比清晰的存在光点。如同永恒黑暗的夜空中，骤然被点亮的、冰冷死寂的星辰。而他，则是这片死亡星空之下，唯一能看见、并能伸手触碰、乃至……掌控这些星辰的人！

牧神那古老而疲惫的声音，在他识海中留下最后一道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回响，便彻底陷入了无尽的沉寂：“……牧者……驱役万物……皆为你之手足……感受它们……召唤它们……掌控它们……”

方才那源自血脉与灵魂最深处的灼痛与无边愤怒——那清晰地看到自身遗骨正在被仇敌林枫炼化的残酷景象——如同最好的燃料，将他新得的、尚且生涩的权能瞬间点燃、引爆！

不甘！怨毒！以及一种冰冷的、想要将眼前一切阻碍都撕碎、碾磨成粉的暴戾意志！

他猛地抬起头，那一双已然彻底化为漆黑、没有一丝眼白的诡异瞳孔，仿佛能吞噬所有光线，死死盯向上方无尽的黑暗。他那插入潮湿冰冷泥土中的五指，因极度用力而猛地收紧，指节爆发出不堪重负的脆响！

“起来！”他在那已被黑雾充斥的心湖之中，发出无声却足以撼动死亡的咆哮！

咔嚓——咔嚓——咔嚓——

令人牙酸的、干燥骨骼摩擦挤压的声响，先是零星地从矿坑的某些角落响起，如同沉睡巨兽苏醒前的呢喃。随即，这声音仿佛具有了传染性，从矿坑的各个阴暗角落、从深邃不见底的矿道深处、从厚重压抑的岩层之下，越来越密集地传来！最终，万千骨骼的摩擦声汇聚成一片令人头皮彻底炸开、灵魂都要冻结的恐怖协奏曲，在这原本绝对死寂的矿坑空间里疯狂地回荡！

下一瞬，大地开始微微震颤。一具具庞大无比、奇形怪状、散发着亘古死寂气息的惨白骸骨，如同被无形的巨手从永恒的安眠中粗暴地拽出，它们破开了坚硬的岩层与厚重的泥土，挣扎着、扭曲着，爬行而出！

有肋骨折断、却如同破损蝠翼般狰狞展开的不知名飞猿骨殖；有头颅巨大无比、满**错利齿、拖着一条长长断裂尾骨的可怕地行龙遗骸；更有一些完全无法辨认其生前形态、只是由无数巨大骨刺和粗壮扭曲椎骨构成的、纯粹为杀戮而生的怪异存在！它们的存在本身，就是对生命形态的一种亵渎。

它们的眼眶之中，或是那巨大颅腔的深邃内部，在同一时刻，被无形的力量“噗”地一声点燃——点燃了两簇或是一团幽深如黑雾、冰冷如九幽寒狱的火焰！那是牧神之力赋予它们的虚假生命，是沈退滔天恨意与冰冷意志的直接延伸！

然而，苏醒的，远不止这些古老的骸骨！

岩壁之上，那一片片原本只是缓慢生长的墨绿色噬魂苔藓，仿佛被注入了狂暴的生命力，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开始疯狂地滋生、蔓延，如同决堤的墨绿色潮水，瞬间覆盖了大片的岩壁，它们集体发出窸窸窣窣的、贪婪吞噬一切的细微呓语，光是声音就足以让活物心智崩溃。更深处的那条坑道中，那条被惊动的百足石蜈猛地人立而起，它那石质的甲片疯狂碰撞，发出金铁交击般的刺耳声响，狰狞口器疯狂开合，喷吐出大股大股带着浓重死寂与腐蚀气息的灰败毒雾，将它周围的空间化为生命禁区。就连那地下河也仿佛沸腾了，无数盲眼怪鱼疯狂地跃出水面，它们灰败的鳞片反射着幽光，密集的利齿开合，发出“咔咔咔”的、令人头皮发麻的脆响，仿佛急于撕咬吞噬什么。

整个葬神矿坑，这沉睡了不知多少万年的巨大坟场，在这一刻，被一个冰冷的意志彻底唤醒，活了过来！

沈退缓缓地、有些踉跄地站起身。这具凡人的躯壳依旧虚弱不堪，难以完全承载这新生的、属于牧者的恐怖力量，阵阵撕裂般的痛楚从四肢百骸传来。但此刻支撑他的，不再是那破碎的筋骨与求生的本能，而是身后那支正在无声集结的、冰冷而恐怖的、完全听命于他的傀儡大军！他的意志，就是这支军队唯一的律法。

他心念微动，一个指令无声发出。

那具最为庞大、形似远古巨象却生有三对弯曲狰狞獠牙的古兽骸骨，立刻顺从地、甚至带着一丝卑微的意味，俯下了它那沉重的、由巨大颅骨构成的平台，稳稳地承接住他虚弱的身体。

他立于骸骨王座之上，身形依旧单薄，但那双幽黑得没有任何反光的瞳孔，却仿佛能穿透重重厚重的岩壁，再次清晰地看到了遥远器殿之中，林枫那张由志在必得、瞬间转为惊骇失色的脸！

他甚至能感觉到，那截属于他的指骨，正在漆黑得诡异的反噬火焰中沉沉浮浮，散发着与他同源、却又因为吞噬了林枫的精血和部分地火而变得更加狂躁、更加贪婪的诡异气息，正如一头挣脱束缚的饿兽，疯狂地吞噬着周围的一切灵机与物质。

“喜欢吗……我亲爱的师兄……”沙哑、干涩，带着一丝刚刚获得力量后的生涩扭曲，却又浸透了冰冷恶意的声音，在这片已然完全属于他的黑暗国度里低语，如同毒蛇的嘶鸣，“这份回礼……可还够……炽热？”

他不仅能看到，更能模糊地感觉到，那指骨中的黑雾在疯狂吞噬之后，似乎壮大了微不可察的一丝，并且与身处矿坑深处的自己，产生了一种极其微弱、却无比坚韧、无法被斩断的诡异联系。仿佛那是一根无形的线，一根毒钩，已经深深地扎入了林枫的命运之中。

牧神沉睡前的低语再次于他心间浮现：牧之力，可驱役万物……亦可……污染、奴役万器……

远处的器殿，此刻想必已是一片大乱了吧？惊恐的尖叫，失控的地火，还有林枫那又惊又怒的咆哮……真是，令人愉悦的想象。

沈退缓缓地、缓缓地咧开嘴，一个冰冷而没有任何一丝人类笑意的弧度，在他苍白的脸上浮现，如同面具上刻出的裂痕。

他抬起手，苍白修长却蕴含着可怕力量的手指，稳稳地指向矿坑深处，那条他从未探索过的、散发着更加浓郁死寂与不祥气息的黑暗甬道。

无需任何言语，意志所向，便是这支死亡大军剑锋所指之处！

身下的骸骨巨象发出一声无声的咆哮，迈动了沉重如山岳的步伐，碾碎了地上一切敢于阻挡的碎石。身后，密密麻麻的骸骨傀儡迈开了僵硬的步伐，嘶鸣的毒虫振翅或爬行，翻涌的怪鱼在并行的地下河中掀起暗流，它们如同从最深沉噩梦中走出的军团，沉默而高效地紧随它们的王。

浓郁的、令人安心的黑暗，温柔地包裹住这支新生的、只为毁灭与复仇而存在的力量，也悄然吞没了沈退那立于骸骨之上的身影。

复仇的火焰，刚刚点燃第一缕火苗。而这片无尽的、埋藏着无数秘密与力量的葬神矿坑，就是他最好的猎场与熔炉。

他知道，这一切，仅仅是一个微不足道的开始。

林枫，还有那位道貌岸然的师尊……你们从我这里拿走的，窃取的，剥夺的，我会让你们连本带利，百倍千倍地……吐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