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冕与混沌权柄 第89章 安眠之择与碎片之引

安眠之泉如同温柔的母体，包裹着玛拉沉寂的身躯。

月光般的泉水微微荡漾，滋养着她千疮百孔的灵魂，却无法触及那深植于她力量本源的双重创伤。

那份诡异的“平静”，比之前的疯狂冲突更令人不安，仿佛暴风雨前压抑的死寂，又像是一座精心伪装的坟墓。

塞拉斯蒂安半跪在泉边，手指无意识地收紧，几乎要嵌进掌心。玛拉预置的信息如同冰冷的刻刀，凿刻在他的意识深处——收集碎片，重燃余烬，这是唤醒她唯一的希望。但第一碎片，竟然就在那片埋葬了无数窃贼与失败者、充斥着静滞与虚无的源塔基座之下！

那地方是纯粹的绝地，是连纯白守护者和“窃影”都视为禁忌的深渊！以他们现在的状态前去，与送死何异？

落米伊轻轻将手放在他紧绷的肩膀上，温暖的指尖传递着无声的安慰与支持，但她眼中同样充满了忧虑。

维里克则仔细审视着那个仍在缓慢“生长”的信标。

新生的粉红与乱码晶体丝线，已然勾勒出源塔基座的微缩模型，细节栩栩如生，甚至能隐约看到基座上那些黯淡的、断裂的暗金回路。

“这东西……不只是一个信标，”他嘶哑地开口，眼神锐利，“它更像是一把……钥匙的雏形。或者说，是感应和操控那些‘碎片’的控制器。”

他的目光转向塞拉斯蒂安：“硬闯源塔是找死。但我们或许不必立刻就去那里。”

塞拉斯蒂安抬起头：“什么意思？”

“这信标在生长，在变得完整。”维里克指着那些新生的丝线，“玛拉的信息说，它能感应其他碎片。源塔下的那个是‘第一碎片’，意味着可能还有第二、第三……它们或许散落在其他地方，可能危险系数相对较低。如果我们先找到并回收这些相对容易的碎片，让这个‘控制器’变得更完整，或许能获得更多信息，甚至……获得一些应对源塔危险的力量？”

这是一个务实而狡猾的计划，符合维里克的风格。

塞拉斯蒂安沉默了片刻。

理智告诉他维里克是对的。但情感上，一想到玛拉的一部分灵魂碎片被遗弃在那片可怕的废墟之下，他就感到一阵焦灼。

就在他权衡之际，那位一直静立旁的编织者，其由光丝构成的身影微微波动，一段新的、带着些许凝重意味的意念流淌而来：

“安眠之泉……可暂缓其‘线’的崩解……然……‘双生之痛’的本质……在于‘存在’的冲突与失衡……外力难抚……”

“汝等欲寻‘碎片’……乃险途……‘碎片’所在……必是能量冲突……或执念汇聚之地……易引‘守墓人’与‘窃影’……”

“且……‘她’的状态……不宜久离此泉……”

编织者的意思很明确：玛拉离不开安眠之泉的维持，而外出寻找碎片极易暴露，引来追杀，同时可能让玛拉失去维持。

这是一个两难的抉择：留下守护玛拉，则希望渺茫；外出寻找碎片，则风险巨大，且可能让她陷入危险。

塞拉斯蒂安看着泉水中玛拉苍白而平静的睡颜，又看了看手中那不断生长、指向未知险境的信标，眼中的挣扎逐渐被一种深沉的决意所取代。

他缓缓站起身，目光扫过落米伊和维里克。

“我们不能等。”他的声音低沉而坚定，“‘窃影’和‘守墓人’都不会给我们时间。玛拉制作这个信标，不是为了让我们守着她等待奇迹。”

他看向编织者，用意念恭敬地询问道：“伟大的编织者，请问……是否有可能，将安眠之泉的滋养效果，暂时……转移或者附着一部分在她身上？让我们能带她一起行动？哪怕只是短暂的时间？”

这个想法极其大胆，甚至有些亵渎此地宁静的意味。

编织者的镜面面孔波动了一下，似乎在沉思。良久，一段意念才缓缓传来：

“……此举……违背‘编织之梦’的常理……泉水的力量……源于此地‘长眠之念’的汇聚……离体则速散……”

“……然……‘她’的情况特殊……其‘线’与常异……或有一法……”

“……可将一丝‘泉源精粹’……暂寄于某件……与其‘线’有深刻羁绊的器物之上……以此器护持其心魂……可离泉短暂行动……然……时间有限……精粹耗尽前……必须归来……否则……”

编织者没有说下去，但意思不言而喻。

与其“线”有深刻羁绊的器物？

塞拉斯蒂安和落米伊的目光，瞬间同时落在了塞拉斯蒂安手中的——暮光裁决者之上！

圣剑与玛拉之间，因之前的种种变故和塞拉斯蒂安的关系，早已产生了千丝万缕的联系。更重要的是，圣剑本身位格极高，或许能承载那丝“泉源精粹”！

塞拉斯蒂安毫不犹豫，双手捧起暮光裁决者，将其平举向编织者：“恳请您，以此剑为媒介，予她一线生机！”

编织者的“目光”落在暮光裁决者上，镜面般的面部第一次出现了明显的波动，仿佛认出了这柄圣剑的来历，感受到了其中蕴含的“平衡”法则。

“……原来……是‘基点’之器的碎片……难怪……” 它的意念中多了一丝了然与……淡淡的追忆？“……可以一试……”

它伸出由光丝构成的手，轻轻虚按在暮光裁决者的剑身之上。

顿时，整个安眠之泉微微亮起，泉水中最精纯的那一抹月华般的光晕，如同被引导般，缓缓升腾而起，化作一缕纤细晶莹的光流，如同活物般，缠绕上暮光裁决者的剑身，最终缓缓渗入那暗金与灰银交织的剑体之中。

剑格上的日月符号微微亮起，剑身流淌的暮光之色中，仿佛融入了一丝永不动摇的宁静与守护之意。

“成了……此精粹……可维系三日……三日内……必须带她归来……重归泉中……否则……‘线’断魂消……” 编织者的意念带着一丝疲惫告诫道。

塞拉斯蒂安郑重颔首：“多谢您！”

他握住剑柄，能清晰地感受到剑身中多了一股温和却强大的安眠之力，这股力量正通过剑柄，与他自身产生联系，并隐隐与泉水中的玛拉构建起一座无形的桥梁。

他走到泉边，小心地将玛拉抱起。少女的身体轻得令人心碎，但在离开泉水的瞬间，她的眉头并未立刻紧蹙，呼吸也依旧平稳，仿佛有一股无形的力量依旧托着她的心神。

暮光裁决者上的那丝泉源精粹，生效了！

“我们走。”塞拉斯蒂安沉声道，目光再次投向手中的信标。

此刻，信标的生长似乎因为接近玛拉本体和暮光裁决者的安眠之力而加速了。那个源塔基座的模型变得更加清晰，甚至开始微微发光。

而更重要的是，在基座模型的下方，信标延伸出的晶体丝线，开始自发地、向着两个不同的方向，编织出两条极其细微的、几乎透明的能量细丝！

一条细丝指向他们来的方向，穿过无尽的梦境之海，最终没入虚空，其指向的尽头，散发着与源塔基座同源的、却更加微弱和不稳定的气息——那应该就是“第一碎片”的位置。

而另一条新生的细丝，则指向了与他们来路截然不同的、梦境之海的另一个方向！

这条细丝指向的尽头，散发出的气息同样带有玛拉的力量特质，却更加飘忽、隐匿，仿佛被什么东西刻意掩盖着，但确实存在！

“第二碎片！”落米伊惊喜地低呼。

维里克仔细观察着第二条细丝指向的方位，眉头微蹙：“这个方向……似乎还在‘编织之梦’的范围内？但气息很怪，像是……被什么东西包裹或过滤了。”

有第二碎片，而且似乎就在相对更容易抵达的“编织之梦”区域内！这无疑是天大的好消息！

“就去这里！”塞拉斯蒂安立刻做出决定。

先获取相对容易的第二碎片，增强信标的力量和理解，再图谋第一碎片，这是最合理的步骤。

他向编织者表达了感谢和告辞之意。

编织者的意念传来淡淡的祝福：“……愿‘线’指引你们……避开纷争……然……切记……‘梦’亦非绝对安全……仍有……迷失之险……”

三人再次致谢，然后沿着信标第二条细丝指引的方向，小心翼翼地踏入了那浩瀚瑰丽、生生灭灭的梦境之海。

脚下的银白沙滩仿佛没有尽头，周围的星云雾霭和编织中的梦境光怪陆离，时而显现美好幻境，时而掠过恐怖噩梦的碎片。

他们紧守心神，不敢过多窥探，只是牢牢跟着那条只有他们能感知到的能量细丝前进。

走了不知多久，周围的梦境景象开始发生变化。

那些绚丽的星云色彩逐渐变得单调起来，主要以各种深浅不一的蓝色和灰色为主。浮现的梦境意象也多是深海、孤舟、雨夜、迷雾等孤寂寒冷的场景。

空气中的安眠气息依旧存在，却多了一丝难以言喻的忧伤和迷茫。

“这里的‘梦’……感觉好悲伤……”落米伊轻声说道，下意识地靠近了塞拉斯蒂安。

维里克则更加警惕地注意着四周：“能量场在变化，有点……粘稠感，像在水底行走。”

信标的指引细丝在这里变得更加明亮了一些，显然，第二碎片就在附近！

最终，细丝指引他们来到了这片蓝色灰色区域的中心。

这里没有巨大的光卵，也没有编织者。

只有一片异常平静的、如同镜面般的广阔水域。水色幽暗，深不见底，倒映着上方缓慢旋转的灰蓝色星云雾霭，水天一色，仿佛没有界限。

水面的中央，静静地漂浮着一枚贝壳。

那贝壳大小如巴掌，通体呈现出一种梦幻的珍珠白色，表面有着如同泪水划过般的天然纹路。

它散发着柔和的光芒，而那第二碎片的感应源头——一丝微弱却纯净的、属于玛拉的冰冷乱码气息，正是从这枚贝壳中散发出来的！

第二碎片，竟然被包裹在这样一枚看似普通的梦境贝壳里？

这景象美丽而宁静，却透着一股说不出的诡异。

塞拉斯蒂安尝试用信标去感应，确认那碎片就在贝壳内部。

“我去拿。”维里克自告奋勇，他试着动用一丝微弱的空间之力，想隔空取物。

然而，他的力量触碰到那片水域上空时，竟然如同石沉大海，没有激起一丝涟漪！那里的空间结构异常坚固且……惰性。

“不行，空间被锁死了，或者……这里的法则拒绝这种形式的‘拿取’。”维里克脸色凝重。

塞拉斯蒂安沉吟片刻，小心翼翼的，试图踏足那镜面般的水域。

他的脚尖刚接触到水面，一圈微不可查的涟漪荡漾开来。

突然——

一个极其微弱、仿佛来自遥远水底、又仿佛直接响起在他们心间的啜泣声，幽幽地传了过来。

那声音充满了无尽的悲伤与孤独，让人闻之心碎。

与此同时，他们面前那平静如镜的水面上，雾气缓缓凝聚，逐渐浮现出一个模糊的、由水汽构成的少女身影。

那身影低着头，长长的发丝垂落，看不清面容，只能看到她的肩膀在微微颤抖，发出那令人心碎的啜泣。

而随着她的出现，整个区域那种忧伤迷茫的氛围瞬间暴涨了数倍，如同实质般压迫着他们的心神！

第二碎片的守护者？还是一个……迷失在此的悲伤之梦？

塞拉斯蒂安握紧了暮光裁决者，剑身上的安眠精粹散发出温和的光芒，抵御着那悲伤情绪的侵蚀。

他尝试着向前一步，用尽量平和的声音开口道：“我们并无恶意，只为寻找一枚贝壳，那其中……”

他的话还未说完，那个由水汽构成的少女身影，猛地抬起了头！

水面之下，倒映出的，赫然是——

玛拉那张苍白却带着诡异平静面容的倒影！但倒影中的眼睛，却充满了无尽的痛苦和哀求！

而水面上那个水汽少女抬起头后，露出的面容……却完全是另一个陌生少女的样子！清秀，却满脸泪痕，眼中只有一片空洞的悲伤！

水上是陌生少女的悲伤之影，水下是玛拉痛苦哀求的倒影！

这诡异的景象让三人头皮发麻！

水汽构成的陌生少女，用空洞悲伤的眼睛望着他们，朱唇轻启，唱起了一段空灵、优美却字字泣血的歌谣：

“月光照镜湖，珍珠藏泪痕~”

“谁拾吾之贝，谁忆吾之名~”

“沉眠非吾愿，静滞困孤魂~”

“若取‘真实念’，需以‘真名’换~”

歌谣唱罢，她伸出由水汽构成的、微微颤抖的手，指向了水中央那枚散发着玛拉气息的珍珠贝壳。

然后，她那空洞悲伤的眼睛，死死地盯住了塞拉斯蒂安。

“遗忘了过去的旅人呵……你知道她的真名吗？”

“或者说……你知道……你自己……真正的名字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