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冕与混沌权柄 外章特别篇九

祭坛中央，埃落伊斯旋转木马头颅上的无数只眼睛，如同聚焦的探照灯，死死锁定在玛拉的手背上。

那片指甲盖大小的皮肤，成了两种宇宙级混乱力量无声厮杀的微型战场——左边是凝固糖霜般的粉红结晶，象征着精心调制的痛苦甜蜜；右边是幽蓝闪烁的乱码与碎片，代表着冰冷无情的熵增湮灭。

两种纹路如同活物般蠕动、侵蚀、又诡异地暂时共存，散发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不稳定的波动。

玛拉能清晰地感觉到皮肤下的“战争”。时而是一股灼热的甜腻感，仿佛“笑泪”在皮下沸腾，试图将那片区域彻底转化为熟悉的糖霜；时而又是一股刺骨的冰冷，如同逻辑的冰针穿刺，要将血肉与意识一同分解成无序的乱码。

每一次力量的此消彼长，都带来细微却钻心的刺痛和难以言喻的认知眩晕。她完美笑容的面具早已粉碎，脸上只剩下苍白的惊惧和因痛苦而微微扭曲的神情，那双枯井般的眼睛第一次盈满了实质性的、因未知而产生的恐惧液体。

“多么……奇妙的污染！”

埃落伊斯的声音打破了死寂，不再是愤怒的咆哮，而是一种带着强烈好奇、近乎痴迷的沙哑低语，如同鉴赏家在把玩一件稀世珍宝。

祂那条半是滴糖软胶、半是剧毒晶体的怪腿轻轻踏前一步，粘稠的糖浆和闪烁的晶屑滴落在地，发出嘶嘶和叮当的混合声响。旋转木马顶棚上，几只巨大的主眼闪烁着贪婪而兴奋的光芒。

“依斯文……你这团冰冷的垃圾……倒是留下了一份……别致的伴手礼！”

祂的“目光”从玛拉的手背抬起，穿透了地下室破碎的空间褶皱，仿佛在虚空中搜寻着那早已消失的熵流踪迹。

尽管依斯文的存在已无迹可寻，但那片冰冷、绝对无序的“气息”残留，如同烙印般刻在扭曲的法则里。

“纯粹的湮灭……毫无目的的崩坏……” 埃落伊斯的声音里混杂着厌恶与一种扭曲的欣赏，“像一场没有剧本、没有演员、甚至没有观众的……宇宙级哑剧！多么……乏味的混乱！”

祂巨大的撕裂嘴角向下撇了撇，带着剧作家对低劣剧本的鄙夷。但随即，那嘴角又向上勾起，形成一个更加诡异、更加亢奋的弧度。

“但是……但是啊！正是这份乏味，这份绝对的虚无，才让这份‘污染’……如此……珍贵！”

祂的思维在疯狂运转。依斯文的熵流，对祂精心构建的“痛苦-转化-狂欢”的戏剧性秩序是致命的毒药。

然而，这毒素中蕴含的、对一切意义和结构的终极否定力量，如果……如果能被剥离出来，如果能被巧妙地、戏剧化地利用……那将是何等惊世骇俗的“调味料”！足以让祂的“笑泪”升华到前所未有的层次！足以腐蚀那些连“痛苦”都变得麻木的古老存在！足以……让祂的戏剧，真正凌驾于其他“老东西”的棋盘之上！

一个疯狂的、充满亵渎诱惑的交易雏形，在埃落伊斯那由荒诞与痛苦构成的意识中迅速成型。

祂不需要依斯文的“同意”，那团熵流根本没有“同意”或“不同意”的概念。祂需要的，是“诱饵”，一个足够吸引那无目的存在短暂停留、进行“观测”的诱饵——玛拉和她手背上那独一无二的、融合了两种混乱的“余烬”。

埃落伊斯那只缠绕着油彩蟒蛇的手臂缓缓抬起。蟒蛇嘶嘶吐信，油彩流淌，在空中勾勒出复杂而亵渎的符号。

祂不再试图定义依斯文，而是将自己的一部分意志——那对“戏剧性混乱”的极致渴望与贪婪——凝聚成一股纯粹的信息流，如同投向深渊的、散发着异香的诱饵。

这股信息流没有逻辑，只有强烈的情绪和扭曲的意象：玛拉手背上交织的印记、那滴意外融合的光点、以及一个模糊的、关于“未知变量”与“更大混乱”的暗示。

祂将这股信息流，如同投石入水般，狠狠“砸”向依斯文消失时在法则层面留下的、尚未完全平复的“熵流涟漪”。

信息传递了出去。死寂在蔓延。

地下室破碎的空间裂缝如同抽搐的伤口，发出细微的噼啪声。

飞舞的无限碎片图案和狂乱涂鸦正缓缓失去活力，像燃尽的灰烬般飘落。

幸存的几个糖衣教徒蜷缩在角落，身体因恐惧和之前法则扭曲的余波而不停颤抖，肢体时而出现短暂的透明化，皮肤下浮现又消失的乱码光晕显示着他们同样承受了熵流的轻微污染。

时间仿佛凝固了数秒，又仿佛过去了几个世纪。

突然——

祭坛上方，那片被依斯文力量撕裂、尚未完全恢复的空间褶皱处，毫无征兆地泛起一片涟漪。

没有身影显现，没有声音响起。只有一片极其微小、边缘模糊的……数据碎片，如同从虚空中析出的、绝对无序的结晶，缓缓地飘落下来。

它只有指甲盖大小，形状不规则，表面光滑得如同打磨过的黑曜石，却又在内部不断闪烁着亿万种毫无规律、毫无意义的色彩和符号，速度快到超越视觉捕捉的极限。

它散发着冰冷、纯粹的熵的气息，仿佛一个微缩的、凝固的宇宙级混乱奇点。

它精准地、无声地落在了埃落伊斯那条半是糖浆半是晶体的怪腿前。

依斯文的“回应”。

没有语言，没有意志。这仅仅是依斯文在“观测”到埃落伊斯抛出的“诱饵”（玛拉的变异和融合光点）后，基于其存在本质（记录、分析宇宙中一切“非秩序”现象）所产生的、一种纯粹被动的、类似“数据采集”后的“副产品”或“冗余溢出”。

对依斯文而言，这碎片毫无意义，如同新陈代谢脱落的死皮。但对埃落伊斯而言，这是祂交易的“所得”——一滴纯粹的、浓缩的、来自熵流源头的混乱本源！

“嘻嘻……哈哈哈哈哈！”

埃落伊斯爆发出一阵狂喜的尖啸，旋转木马顶棚疯狂旋转，无数眼睛爆发出骇人的光芒。

祂伸出那只滴着彩色糖浆的手臂，小心翼翼地、如同捧起绝世珍宝般，用粘稠的糖丝轻柔地包裹住那片冰冷的数据碎片。

“成了！一份……剧毒的剧本素材！依斯文啊依斯文，你这无趣的熵流，终究还是为我这伟大的剧作家……贡献了最辛辣的一笔！”

祂将包裹着数据碎片的糖丝缓缓收回，融入自己那条怪诞的肢体中。

碎片冰冷的熵灭之力与祂本身甜蜜的腐化之力瞬间发生激烈的冲突，让祂那条腿上的糖浆剧烈沸腾，剧毒晶体疯狂闪烁生长！埃落伊斯发出一声混合着痛苦与极致愉悦的嘶吼，仿佛在品尝最刺激的烈酒。

祂在强行吸收、解析这份来自对立面的混乱本源！

片刻的混乱后，祂的形态暂时稳定下来，那条腿显得更加扭曲怪异，但旋转木马头颅上的眼睛却闪烁着一种前所未有的、仿佛洞悉了某种宇宙阴暗秘密的幽光。

祂猛地转向玛拉，声音带着不容置疑的命令和一丝残余的亢奋：

“玛拉！我珍贵的‘余烬’！好好‘保管’这份来自无序深渊的‘馈赠’！”

祂的目光如同实质的锁链，牢牢锁在玛拉手背那片交织的印记上。

“它是钥匙！是引信！是下一幕……颠覆一切的序曲！你的‘剧情’……将至关重要！”

玛拉浑身一颤，手背上的刺痛感骤然加剧，仿佛被烙铁烫了一下。那印记似乎对埃落伊斯的话产生了共鸣，幽蓝的乱码纹路短暂地压过了粉红的糖霜。

她看着自己变异的手背，又看向埃落伊斯那融合了熵灭碎片的怪腿，一种比死亡更深的寒意攥紧了她的心脏。她成了容器？成了某种可怕实验的载体？

没等玛拉消化这可怕的“殊荣”，埃落伊斯巨大的头颅猛地转向那扇被彻底摧毁的窗口。

尽管窗外此刻只是普通的、被雨水打湿的教堂后院景象，祂的目光却仿佛穿透了时空，投向了某个遥远而宏大的坐标。祂那只覆盖着金属鳞片（相对正常）的手爪中，不知何时多出了一件东西。

那是一块……残缺的剧本。

并非写在纸上，而是由无数凝固的、色彩斑斓的“痛苦瞬间”碎片和扭曲的、尖叫的“绝望低语”声波，强行糅合、压缩而成的不规则薄片。

薄片边缘参差不齐，像是被暴力撕扯过，大部分区域闪烁着混乱的光影和嘈杂的噪音，只有中心一小块区域，勉强能辨识出一行行由燃烧的糖浆和冻结的泪水构成的亵渎文字。

埃落伊斯凝视着这块残缺的剧本，旋转木马顶棚上的无数眼睛里，第一次流露出一种……强烈的不甘与怨毒，甚至压过了祂惯常的荒诞愉悦。

“戏剧……将在西圣所斯……” 祂的声音低沉沙哑，如同毒蛇摩擦着生锈的铁皮，每一个字都浸透着冰冷的恨意，“世界的十字路口……万流归墟之地……多么完美的舞台！众生之悲鸣将在那里……汇聚成最宏大的交响！”

祂的爪子猛地攥紧了那块残缺的剧本，凝固的痛苦碎片发出不堪重负的哀鸣。

“只可惜……可恨！”

埃落伊斯的声音陡然拔高，充满了被压抑的暴怒，那张撕裂的巨嘴扭曲成一个怨毒的弧度。

“欢宴之主……那个只知道吞噬一切欢愉与痛苦的饕餮蠢物！还有万象之匣之中奥托弥斯……”

祂咆哮着，旋转木马顶棚因愤怒而剧烈震颤。

“若非这两个碍事的老东西盘踞在源流之上，干涉因果，窃取戏剧的张力……这场席卷万界的盛大狂欢……这剧本的最**……本该由我！伟大的埃落伊斯！一手主导！”

祂的怒火如同实质的风暴在地下室席卷，幸存的糖衣教徒被无形的压力压得匍匐在地，瑟瑟发抖。

玛拉也感到呼吸困难，手背上的印记灼痛难当。埃落伊斯对那两位存在——欢宴之主与奥托弥斯——的忌惮与憎恶，是如此**而强烈。

发泄般的咆哮过后，埃落伊斯的气息稍微平复，但眼中的怨毒丝毫未减。

祂的目光从虚空中的假想敌收回，缓缓扫过下方匍匐的信徒，最终落在玛拉身上，带着一种冷酷的、分配角色的漠然。

“至于你们……” 祂的声音恢复了那种掌控一切的、带着荒诞韵律的腔调，但深处依旧藏着冰碴，“你们渺小的痛苦，你们卑微的绝望……你们的舞台，不在这里，也不在西圣所斯那众神的角斗场。”

祂那只融合了熵灭碎片、依旧在缓慢变幻形态的怪腿，轻轻点了一下地面。

一股冰冷而粘稠的意志瞬间灌入所有信徒的意识，包括玛拉。一幅模糊、破碎、却又带着强烈精神烙印的画面强行展开：

一片无边无际的、被灰白色浓雾永恒笼罩的荒原。大地是干涸的、布满巨大裂缝的盐碱地，寸草不生。

空气中弥漫着死寂，一种连风声都被吞噬的、令人灵魂冻结的绝对寂静。雾中隐约可见巨大、扭曲的、如同被遗忘的巨人骸骨般的黑色岩石轮廓，沉默地指向灰蒙蒙的天穹。

没有生命的气息，只有无尽的、被遗忘的……空洞。一种连绝望都已被时间风化的、纯粹的虚无之地。

寂静之地——伊克利斯（Iklis）。

“你们的剧情……将在伊克利斯上演。” 埃落伊斯的声音如同冰冷的判决，在信徒们意识中回荡，“一个连回声都已死去的坟场……一个被诸神遗弃、被时间遗忘的角落……多么……完美的空白画布！”

祂的语调中带着一种残忍的期待。

“去那里……准备下一场剧目。用你们的恐惧做颜料，用你们的哀嚎谱曲……把那份死寂……给我染上最刺耳的、属于埃洛伊斯的……荒诞尖叫！”

祂的目光最后定格在玛拉身上，尤其在她那变异的手背上停留了一瞬，嘴角勾起一个意味深长、令人不寒而栗的弧度：

“尤其是你，我的蜜语者……我的‘余烬’……带上你那份‘特别的礼物’……伊克利斯的死寂……会是你最好的‘舞台’……也是检验这份‘馈赠’……最完美的……熔炉！”

话音落下的瞬间，埃落伊斯庞大的、怪诞的身躯开始变得模糊、透明。

祭坛上病态的彩色光芒急速收缩，连同那口翻滚的坩埚、破碎的空间褶皱、以及漫天飘落的法则碎片一起，向内坍缩。

在彻底消失前的一刹那，祂似乎随手一抛——

那块由凝固痛苦与绝望低语构成的残缺剧本，并没有被祂带走。

它像一片轻飘飘的、燃烧着幽暗火焰的落叶，旋转着、翻滚着，在玛拉惊恐的注视下，不偏不倚地……落在了她那只变异手背的中央！

“呃啊——！”

剧本碎片接触到皮肤的瞬间，玛拉发出了一声凄厉到变调的惨叫！仿佛烧红的烙铁按在了神经末梢上！那块残缺的剧本碎片，竟然如同活物般，开始……融化！它边缘那些凝固的痛苦瞬间碎片，如同饥渴的蛭虫，疯狂地钻向她手背上那片正在交战的混乱印记！

燃烧的糖浆文字滴落在幽蓝的乱码上，发出滋滋的腐蚀声；冻结的泪水则试图冰封那些跳动的碎片图案！

更可怕的是，一股庞大、混乱、充满了无数灵魂被扭曲时最极致痛苦的记忆洪流，如同溃堤的洪水，顺着接触点，狂暴地冲进了玛拉的意识！

她看到了！看到了西圣所斯那宏伟得令人窒息的虚幻轮廓！看到了无数如同提线木偶般在巨大命运舞台上挣扎哀嚎的生灵剪影！看到了两个笼罩在无尽光晕与深邃黑暗中的、无法窥视全貌的恐怖存在（欢宴之主？奥托弥斯？）投下的冰冷目光！更看到了……在这一切宏大悲剧的背景深处，埃落伊斯那旋转木马头颅上，无数只闪烁着怨毒与疯狂兴奋的眼睛！

“不——！停下——！”

玛拉抱着头，蜷缩在地，身体因剧痛和意识冲击而剧烈抽搐。

手背上的印记在剧本碎片的“喂养”下，爆发出刺目的、混乱的光芒，粉红与幽蓝疯狂交织、冲突、甚至开始出现……第三种、难以描述的、如同劣质油彩混合干涸血迹般的暗沉色彩！

她的皮肤下，仿佛有无数细小的虫子在噬咬、在钻动，变异似乎正从手背……向小臂蔓延！

地下室最后一丝神只的气息彻底消散。

只留下死寂、狼藉、几个精神濒临崩溃的教徒，以及倒在地上痛苦痉挛的玛拉。

她那只被残缺剧本碎片“寄生”、正发生着未知恐怖变异的手，无力地摊开着，手背上混乱的光芒如同垂死野兽的喘息，时明时暗。

那光芒之中，西圣所斯的幻影和伊克利斯的死寂荒原，如同诅咒的烙印，交替闪烁。

祭坛冰冷的石砖上，只残留着埃落伊斯消失前最后一丝冰冷的、带着扭曲期待的余音，如同毒蛇钻入耳蜗：

“伊克利斯……寂静……终将被打破……用你的……‘新声音’……嘻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