寒潭洞窟深处,那点微光终于彻底熄灭。
陈墨书抱着怀中枯瘦如柴、却带着微弱温热气息的身体,一步,一步,踏出那片吞噬了三年光阴的阴冷死寂。每一步都踏在嶙峋碎石上,却如同踩在虚空,唯有臂弯间那轻得令人心碎的重量,是唯一的真实。他不敢低头,不敢去看那张深陷在臂弯里、被污血和泪痕模糊的脸,只死死盯着前方被天光撕开的洞口轮廓,仿佛那是通往人间唯一的窄门。
日光刺目。
久违的天光如同滚烫的熔金,狠狠泼洒下来,灼得他眼前一片白茫茫的眩晕。他下意识地收紧臂弯,将怀中的人更深地藏进自己胸膛的阴影里,隔绝那过于暴烈的光明。
脚下是松软的腐叶,带着雨后泥土特有的腥甜气息。鸟鸣声从远处树冠深处传来,清脆得近乎虚幻。他踉跄着,深一脚浅一脚,如同一个背负着全部世界、刚从地狱爬回的孤魂野鬼。怀中的人似乎被颠簸惊扰,发出一声极其细微、如同幼猫嘤咛般的抽息。这微弱的声音却像惊雷炸响在陈墨书耳畔!
他猛地停住脚步!僵硬地、缓慢地低下头。
日光穿过稀疏的枝叶,斑驳地洒落。柳如眉的脸颊紧贴着他沾满泥污血渍的衣襟,大半张脸仍埋在他臂弯的阴影里。但就在那阴影边缘,日光跳跃着,清晰地映照出她微微颤动的、沾着湿泥的长睫。睫毛下,那紧闭的眼睑正极其艰难地、如同破茧般,一点一点地撑开一道细微的缝隙。
一线微光,小心翼翼地探入那被黑暗囚禁了无数日夜的瞳孔深处。
陈墨书的心脏骤然停止了跳动!呼吸被死死扼在喉咙!他屏住所有气息,如同石雕般凝固在原地,连指尖都不敢稍动,生怕惊扰了这脆弱如朝露的重生。
柳如眉的眼睫剧烈地颤抖着,如同被狂风撕扯的蝶翼。那道缝隙艰难地扩大,浑浊的泪液混着污血从眼角滑落,冲刷出两道清晰的湿痕。瞳孔在强光的刺激下本能地收缩、涣散,又顽强地凝聚。终于,那涣散的目光一点点聚焦,穿透模糊的水光,艰难地、一寸寸地,攀上陈墨书那张布满血污泥泞、被巨大悲喜冲击得扭曲变形的脸。
视线相触的刹那!
陈墨书浑身剧震!如同被无形的巨锤狠狠砸中心脏!一股滚烫的洪流瞬间冲垮了所有堤防!他猛地收紧双臂!将怀中的人死死勒进自己滚烫的胸膛!仿佛要将她揉碎,融入自己的骨血!滚烫的泪水如同决堤的熔岩,混着脸上的泥血,汹涌地砸落在柳如眉枯槁的额角、脸颊!
“婉儿——!婉儿——!”
嘶哑的、破碎的、如同野兽濒死哀鸣般的呼唤,一声声,从他胸腔深处撕裂而出!带着三载血泪熬干的绝望,带着失而复得近乎焚毁的狂喜,带着刻骨铭心的痛与失而复得的巨大恐惧!滚烫的泪滴砸在柳如眉冰冷的皮肤上,烫得她微微一缩。
柳如眉的嘴唇剧烈地颤抖着,干裂的唇瓣翕动,却发不出任何声音。只有那双刚刚重见光明的眼眸,如同被投入石子的深潭,瞬间掀起滔天巨浪!巨大的惊悸、茫然、难以置信的狂喜,还有那几乎将她灵魂撕裂的、深不见底的委屈与恐惧,如同无数根淬毒的尖针,狠狠刺穿了她!她猛地抬起枯瘦如柴的手臂,用尽全身残存的力气,死死地、死死地箍住了陈墨书的脖颈!指甲深深陷入他颈后粗糙的皮肤!
“呃…啊……”一声短促到极致的、如同幼兽被踩断脊梁般的悲鸣,终于从她喉管深处挤压出来!随即化作无声的、剧烈的、几乎要将五脏六腑都呕出来的痉挛抽泣!大颗大颗滚烫的泪珠,混着陈墨书脸上淌下的血泪泥污,汹涌地滚落!在她灰败皲裂的脸上冲刷出纵横交错的沟壑!
两颗被命运生生碾碎、又在无间炼狱边缘挣扎归来的魂魄,在劫后余生的天光下,如同两株被雷火焚尽、根系却死死纠缠的藤蔓,用尽全部的生命力,疯狂地、绝望地、不顾一切地绞紧对方!仿佛要将对方勒入自己的骨髓深处,永不分离!骨骼在巨力下发出不堪重负的呻吟,皮肉在紧勒中传递着滚烫的痛楚,却成了此刻唯一能证明彼此存在的真实!
陈家院门被撞开的巨响,惊飞了檐下几只觅食的麻雀。
何氏正端着一碗温在灶上的药汤,脚步虚浮地走向正房。那声巨响让她浑身一哆嗦,药碗“哐当”一声砸在青石地上,滚烫的药汁混着瓷片飞溅!
她惊惶抬头——
院门口,逆着刺目的天光,一个高大却踉跄的身影,如同背负着千钧重担,一步一步踏了进来。他浑身泥泞血污,几乎辨不出原本的衣衫颜色,散乱的发髻上沾满枯叶草屑。而他怀中,紧紧抱着一个蜷缩的、被一件同样污糟不堪的外袍裹得严严实实的人形。
何氏的目光死死钉在那件外袍下露出的、一只枯瘦得如同鹰爪、沾满干涸黑泥和暗红血痂的脚踝上!那只脚踝上,赫然套着一只被泥污浸透、却仍能辨认出是藕荷色提花暗纹的……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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