灵异中篇小说选 第17章 灯油浸骨

油膏蚀骨。

泥水冰冷。张木匠半截身子浸在稀烂的泥浆里，冻得像个僵直的木头胎子。胸口底下，心口窝那点子暖和气还在钻，像个在冰窟窿里吹不灭的黄豆火苗，顶得他喉咙管闷响。眼皮子沉得像挂了铁砣，挣也挣不开，糊住了脑壳里那片混着焦糊味、老坟土味的黑暗。

冷硬的地皮贴着脊椎骨往里浸寒气。他那条没瘫进泥窝的胳膊，无意识地攥紧又松开，枯树枝子似的僵指关节缝里裹着冻硬的稀泥。眼皮底下，眼珠子在看不见的黑暗里疯狂转动，仿佛被关在皮囊里的两只垂死耗子，突突撞着那层薄肉，要破开茧飞出来撞破这棺板似的夜。

“嗬……”嗓子眼硬被顶开一丝缝，挤出点嘶哑气音，裹着泥水凉腥气。

院墙根儿死寂，只剩雨点子砸水坑那点单调的嗒嗒声。

陡然——

张木匠额角那块紧绷的泥皮子底下，有什么东西猛地一拱！

紧贴着头盖骨那块薄皮！剧烈地向上顶起一块棱硬！指头肚大小的硬疙瘩，死死顶住皮肉下那条最粗的筋！皮肤瞬间抻得苍白透明，隐隐能瞅见底下一条暗紫色的筋络在突突暴跳！

顶！

硬生生顶着皮！顶出了一道细小却清晰的裂口！

嗤！

一丝粘稠、泛着幽亮黄绿色的油浆子，如同冬眠刚醒的蛇信，从那条细不可察的裂口处猛地挤冒出来！

油液浓得像半凝的脂膏！黄得发绿！绿中又沁着点沉沉的铜锈玄色！光泽诡异，粘腻地挂在额角裂口边缘，拉成细细一线，悬垂在冰冷的泥水洼子上方。

它不滴。

就悬着。像条伺机而动的、带着死气的毒虫。

雨点子敲打着泥浆。悬垂的油线无声地拉长，拉长……尖端凝成一粒滚圆、饱涨、如同坟头野地里熟透了的脓疱果实般的油脂球！

油脂球自身沉沉下坠！欲脱离那黏稠的黄绿油丝！

就在油球坠落的尖端、堪堪触及水面浮动的肮脏油膜的前一瞬——

扑通！

一声比心跳更闷重的、仿佛什么东西砸进粘稠泥浆的声响，从院墙外、槐树废墟的深处、那个被冷白焰烧灼过的烂泥坑方向——闷闷地传来！

声音穿透雨幕，砸进耳孔！

如同敲响了魂魄深处的鼓！

咚！！！

炕上！

小满紧闭的双眼猛地一弹！

不是睁开！是眼皮之下爆出剧烈的跳动！薄得青灰的皮肤被顶起巨大的凸起！两颗圆滚滚的眼珠子在皮囊下疯狂地向左、再狠狠地向右！剧烈地、如同被无形皮鞭抽打驱赶的暴怒兽瞳！横扫！

眼窝那圈皮肤被顶得绷出蛛网般的血丝！眼睫缝隙里炸开零星惨白的星光！

“咳……呕……”孩子喉咙里爆出被噎断的呕吐闷响，细瘦的脖子猛地向上挺直！随即脱力般重重砸回硬炕！后背弓起的骨节撞在炕席上，“咚”的一下！整个身体因这剧烈的反震而痉挛着蜷缩，像个被冷水激了的虾米！

几口腥浊气从鼻腔深处挣扎喷出。

就在这猛烈痉挛的瞬间！

炕沿边一直僵坐无声的妇人！失神的眼珠子猛地钉在小满脸上！更准确地说！钉在了他紧合着的右眼尾！

那地方！那粒之前如黄玉坠儿般嵌在细薄皮肉上的玄色泪痣——竟无声地、缓缓地、向眼角深处陷了下去！不是消失，而是沉入皮肉深处！

泪痣沉陷的位置周围，细细的皮褶被拉扯着向里蜷缩！

如同被一只无形的钢针穿刺皮肤！那皱缩的圆心处！硬生生被挤开一道极其微小的、如同被最细针尖刺穿的——

点状裂孔！

暗红近黑的血液混着一种极其粘腻、如同熬炼过骨髓膏油般的——半透明的、灰黄色的浓稠分泌物——瞬间从那微不可察的针孔裂口中溢出！

不是血崩！是凝滞！那暗红的血被灰黄粘腻的膏脂裹着，极其缓慢、如同最懒怠的蜗牛，一点点向外拱涌着！在皮肉裂孔处堆积成一颗小如针尾、却又沉重凝实、散发着土腥与油脂混合异气的——

珠！

它挂在撕裂的眼尾皮孔边缘。颜色浑浊得如同坟坑深处沉积的水锈混合了凝冻的鱼油珠。

窗外墙根泥水中。

那粒悬在张木匠额角裂口、摇摇欲坠的硕大黄绿油脂球——

终于承不住自身的重量！

无声地！挣脱了油线的粘连！

直直坠落！

砸向下方散发着冰冷腐烂气息的油膜浑水！

噗嗤！

极其轻微粘腻的入水声。

粘稠油脂球坠入泥沼水面的瞬间！无声地没入那片浑浊的死水深处！如同投入深潭的泥像！

水面只微微漾开一圈细微到几乎不见的油膜涟漪，便迅速归于死寂。仿佛什么都没发生。

但就在那油脂球没入水面之下的刹那——

槐树废墟深处！

那口塌陷的、被冷白焰烧蚀过的烂泥坑中央！那柄深陷其中的、只余下斧柄末端的厚背木工斧！斧柄末端粘满腐油污泥的地方——

嗡！！！

毫无预兆地！爆发出一阵低沉、嗡鸣、如同朽烂铜钟被撞击发出的、沉闷而充满死亡意味的鸣颤！！

嗡鸣低沉，穿透雨幕和院墙！沉闷的回响在凄冷的空气里弥散不去！

屋内！炕上！

原本因呕吐痉挛后微微放松下来的小满，在这阵嗡鸣震颤传来的瞬间！猛地一僵！

那颗挂在撕裂眼角裂孔边缘的、灰黄粘腻混着暗血的浑浊油脂珠！

如同被无形的手指骤然捏爆！

无声地——

向内塌陷！破裂！

粘稠的灰黄膏液混着暗红血水——

瞬间——

全部倒灌进——

眼尾那个微小的裂孔深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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