柴火毕剥爆开,屋子里暖了,柴烟气却闷得人脑仁子发胀。张木匠眼睛一眨不眨,像两根铁钉钉在小满脸上。孩子气息匀了,那口气稳在胸口,小身子偎在热被窝里,软塌塌地散着些微温热。可他总觉得有股寒气,锥子似的从儿子皮肉里渗出来,扎在他心窝子上,拔不掉。
妻的呜咽早停了,枯瘦的身子折在炕沿,头埋在臂弯里微微地抖,偶尔漏出一两声噎气似的抽吸,在暖屋里格外刺耳。她不敢碰孩子,只拿眼角死死觑着那张熟睡的小脸。
张木匠喉结艰难地滚了一下,想说什么,没出音,只空咽下满嘴的干涩。目光落回去,还是停在眉心。
那点灯印,在暖炕的火光里静悄悄烧着。冷白的焰尖只有针鼻那么大,却凝得像冻了千年的冰核,纹丝不动。雨水冲净了孩子脸上的泥污,那晕黄的油边便显出来,绕在那簇白光四周,微微鼓胀着,仿佛皮下藏了个极小的泡。
他盯着那鼓胀。灶膛里火星子又噼啪一下,爆裂声撞在耳朵里,震得他心头一跳。几乎同时——
噗。
极其细微的、如同最轻微的气流顶破一层薄油皮儿的声响,从眉心灯印的中心处挤出来。
小满原本舒展的眉睫微微一皱。
那点鼓胀的油晕边缘,悄无声息地沁开一点晶莹的液体。比油脂更稠腻,泛着一种非金非玉、如同陈年铜绿上渗出的、厚重迟滞的幽玄光泽。那液体像是有生命,极其缓慢地、胶着地沿着小满光洁的额头皮肤纹理向下蠕动!
张木匠的呼吸骤然窒住!头皮像挨了针扎般猛地一麻,几乎要扑上去!
一滴!仅仅一滴!
它越过眉棱细微的弧度,滚向孩子闭阖的右眼!
冰针瞬间刺穿了张木匠的脑子!他连气都忘了喘!
就在那滴玄黄油膏即将粘腻腻地滑过眼梢、渗入睫毛根部的瞬间——
小满闭着的右眼皮底下,那颗眼珠,突然不受控制地、极其剧烈地向上翻动!
薄薄的眼皮下,清清楚楚地印出一个滚圆的、死白色的凸起!黑瞳仁完全消失!只剩下一片浑浊模糊的灰白底色,正死死地顶着紧闭的眼皮!
眼睑周围的皮肤被内部那颗翻白的眼珠硬生生顶起、抻开,绷出了几道细微却清晰的、如同蛛网裂痕般的细纹!
更可怕的是——
那颗眼球像是被磁石吸住般,隔着薄薄一层皮肉,直勾勾地、死死地“盯”向孩子自己的眉心方向!
向——着——那枚灯印!
和那滴正蠕动而来的——玄黄油滴!
那颗上翻的眼珠!隔着紧闭的眼睑,如同拥有独立意志的毒物,冰冷地锁定了灯印旁缓缓垂落的油滴!充满了饥饿贪婪的索取意味!
“呃……”小满喉口深处猛地挤压出一声短促、扭曲、带着恐惧与本能挣扎的抽噎!那团蜷在被子里的身体剧烈地绷紧,如同被无形的丝线猛然拉直的虫!脚趾在破絮里死死蜷扣住!
只一瞬!
紧绷的身体又猛地松开!如同骤然断裂的绳索!摊在炕上纹丝不动!眼皮下翻白的眼珠也如同滚落的石弹,瞬间恢复原状!重新隐没在幽深的眼睑之下!
仿佛刚才惊心动魄的僵持从未发生!
除了——
眉心那一点油晕的边缘,似乎因那滴玄黄油膏的离开而微陷下去一丝丝。孩子睫毛轻微颤动,眉间皱痕似乎更深了一重,印着疲惫与一种极其深沉的、难以言喻的倦怠。而那滴滑向眼角的油膏,最终极其缓慢、粘稠地——
汇聚在小满紧闭的右眼角内侧。
在那里,聚成一个比针尖略大一点、晶莹剔透的、散发着幽邃玄光的——泪痣!
极幽暗的光点,凝固了。不似泪痕,更像一粒嵌入肌理的**黄玉。
张木匠全身的筋肉彻底冻住,僵硬得像铁砧上的冰坨子。
“灯……”炕沿边的妇人猛地抬头,枯槁的手指颤巍巍地指向窗外,“……树!树……”声音抖得不成调,被巨大的骇恐扼在喉咙里,只能发出嗬嗬的漏风声。
张木匠循着那颤抖的指尖扭头。
窗户纸糊得薄,外头混沌的雨夜如同浸了浓墨。院外那片狼藉的槐树废墟,在墨汁般的夜色里静默着,只显出倒塌枝干盘虬的狰狞剪影。
没有光。
但……就在那片废墟的根部深处——那片被巨斧劈开、曾经喷涌过污秽“血心”、此刻被雨水浸透的泥泞地带——
有什么东西正在泥浆表面缓慢地鼓胀起来! 如同大地皮肤下浮肿的脓包!
一个!两个!……十几个……
那是之前被劈烂、暴露在坑底泥浆里的残断槐树根须!它们原本如同僵死怪蛇盘绕在地,此刻却在泥水中极其诡异地蠕动、隆起!每一次轻微拱动,那些残断的根须表皮便如同被油浸透的皮革般变得油亮、湿滑! 散发出一种沉闷厚重的油光!
油光粘腻地吸附在泥浆表面,映着窗内柴火微弱的反光,呈现出一种令人心悸的、介于棕黄与焦黑之间的死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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