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陵。深冬的清晨。霜色如盐,沉沉地铺满朱雀桥的青石板路,在初升的日头下泛着清冷的、刺目的白光。秦淮河面笼着一层薄纱般的寒气,河水凝滞,倒映着两岸黛瓦白墙萧索的轮廓。空气清冽刺骨,吸入肺腑如同吞咽着无数细小的冰针。然而,在朱雀桥东首那座素净的青瓦小院——“当归堂”门前,一股温润的、沉厚的、如同古木年轮般内敛的药香,却如同无形的暖流,顽强地穿透了凛冽的寒气,在清冷的晨光中无声地弥漫开来,带来一丝令人心神安宁的暖意。
当归堂内。素白的墙壁被晨光映照得一片亮堂。巨大的乌木药柜在光线下泛着温润的、如同深潭古玉般的光泽。空气里弥漫着更加浓烈、却异常纯净清冽的药香——是当归的辛香、熟地的甘苦、石斛的清冽……各种气息在经年累月的沉淀中融合、升华,最终凝结成一种沉静而博大的、如同大地般包容的气息。然而,今日堂内弥漫的,还有一种更加鲜活、更加蓬勃的气息——是墨锭在砚台上研磨时散发的清苦墨香,是桑皮纸被指尖摩挲发出的细微沙响,是……一种混合了紧张、专注、以及微弱却倔强的……求知渴望的……气息!
堂内靠窗处,整齐地摆放着几张半旧的榆木长案。每张案前,都端坐着一位年轻女子。她们大多穿着洗得发白、打着补丁的粗布衣裙,发髻用最简单的荆钗绾住,面色或蜡黄、或黝黑,带着常年劳作的痕迹,眼神却如同被点燃的星辰,闪烁着一种近乎虔诚的、不顾一切的专注光芒!她们枯瘦或粗糙的手指,紧紧握着半旧的狼毫小楷,笔尖饱蘸浓墨,悬停在面前摊开的、裁剪得方方正正的素白桑皮纸上。目光死死钉在长案前方、一块悬挂在墙壁上的巨大木板之上!
木板上!用浓墨书写着几行极其工整、如同刀刻斧凿般的楷书大字!字迹清隽刚劲!力透板背!
“当归四逆汤:当归三两,桂枝三两,芍药三两,细辛三两,通草二两,大枣二十五枚,炙甘草二两。上七味,以水八升,煮取三升,去滓,温服一升,日三服。主治:血虚寒厥证。手足厥寒,脉细欲绝者。”
“熟地黄炮制要诀:九蒸九晒!首蒸以透心为度,晒至半干,揉捻使药**融;二蒸火候稍减,晒至七分干,切片;三蒸……火候宜文,时辰宜足,晒至全干,色如乌金,质如熟革,甘苦沉厚,方为佳品!”
字字清晰!句句精要!正是苏晚枯槁却刚劲的笔迹!
苏晚枯立在木板前。深陷的眼窝里,那点如同深潭古井般的沉静,此刻沉淀为一种足以包容天地的、如同大地般厚重而温润的博大。她穿着一身洗得发白、浆得硬挺的靛蓝色粗布长衫,袖口挽至肘弯,露出两截枯瘦却异常结实、布满细密旧疤痕的小臂。她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探照灯!缓缓扫过案前那一张张布满紧张与渴望的年轻脸庞!扫过她们紧握笔杆、微微颤抖的手指!扫过她们笔下那或工整、或歪斜、却同样凝聚着全部心神的字迹!
“凝神!静气!”她的声音不高!低沉!清晰!如同古寺晨钟!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令人心神安定的力量!瞬间穿透了堂内弥漫的紧张气息!“笔锋!如针!落纸!如定!字字关乎人命!岂容半分轻忽?!”
她的目光!骤然锐利!如同淬了寒冰的利刃!精准无比地钉在角落一张长案后!一个面色黝黑、手指因过度用力而骨节惨白、笔尖颤抖得几乎无法落字的年轻女子身上!
“阿秀!”苏晚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一种近乎严厉的训斥!“手腕悬停!力贯指尖!笔随心走!意到笔到!你手中握的不是笔!是针!是药!是病人的命——!”
那名叫阿秀的女子浑身猛地一颤!如同被无形的电流狠狠贯穿!深陷的眼窝里瞬间涌上一层薄薄的水雾!她死死咬住下唇!齿缝间弥漫开浓重的铁锈腥气!枯瘦的手指用尽全身力气!死死攥紧笔杆!指节因过度用力而惨白扭曲!青筋如同濒死的蚯蚓般狰狞暴起!随即!她猛地吸了一口气!深陷的眼窝里!那点惊恐的泪水瞬间被强行逼退!沉淀为一片近乎疯狂的、不顾一切的专注与……决绝!
笔尖!悬停!凝定!如同磐石!
随即!落下!
墨迹!在素白的桑皮纸上!极其缓慢地!却又无比坚定地!洇开!勾勒出一个……虽然依旧略显稚嫩!却已初具筋骨!带着一股倔强力量的……“当”字!
苏晚深陷的眼窝里!那点锐利的寒芒瞬间收敛!重新归于一片深不见底的、如同大地般温厚的沉静!她的嘴角!极其轻微地!极其不易察觉地!向上弯起一个……几乎无法被捕捉的……极其微弱的弧度!那弧度里!没有欣喜!没有赞许!只有一种……深入骨髓的、被时光沉淀后的……平静的……期许!
她缓缓转身。枯槁的手指极其稳定地捻起一支朱砂小笔。笔尖饱蘸鲜红如血的朱砂。极其精准地!在木板下方!那行“熟地黄炮制要诀”旁!落下一行蝇头小楷的朱批!字迹刚劲!如同刀锋刻石!力透板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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