七月十五,桂香镇的桂树还没谢尽,瘟神却先到了。
头一日还蹲在巷口剥毛豆的王婶子,第二日便倒在门槛上,浑身滚烫,嘴里说着胡话;卖糖画的老张头,清晨还给小孙子买了糖人,晌午就咳得直不起腰,痰里带着血丝。
镇西头的义庄很快停满了棺材,木匠铺的棺材板堆得比房梁还高,油漆匠的刷子在棺盖上蹭得发亮,却怎么也盖不住那股子腐臭。
陈砚的医馆里,药罐从早响到晚。他挽着袖子,手腕上沾着褐色的药渍,眼下乌青得像被人揍了两拳。可即便如此,每天仍有三五个病人死在他怀里——他开的方子能退三天烧,却治不断病根。
“陈郎中,我家娃儿又烧起来了!”
“陈先生,我家婆娘咳血了,您给瞧瞧!”
喊叫声从清晨持续到深夜。陈砚的喉咙哑得像砂纸,可他仍强撑着给每个病人把脉,抓药,煎药。直到第七日夜里,他跪在母亲床前,看着老人家攥着他的手,气息渐弱:“阿砚……娘这把老骨头,是不中用了……”
“娘!”陈砚的眼泪砸在母亲手背上,“您撑着,儿子去寻药,一定能寻到!”
他跌跌撞撞冲出门,却被巷口的景象惊住了——
十几个病人横七竖八躺在地上,家属们跪在旁边哭嚎,连平日里最凶的王屠户都在抹眼泪。药铺的门板被砸得稀烂,药材撒了一地,李掌柜蹲在柜台后,抱着头直颤:“没药了……当归、黄芪、甘草,全没了……”
“那便去后山采!”陈砚扯下腰间的药囊,“我带你们去!”
“去不得!”王屠户一把拽住他,“后山的黄龙潭最近闹邪乎!前日张猎户去打柴,说瞧见潭里有白影,像只狐狸……”
“放屁!”陈砚甩开他,“再不去寻药,这镇里的人都要死绝了!”
他背着竹篓冲进夜色里,山风裹着腐臭灌进衣领。月光被乌云遮住,山路像浸了血的绸子,每一步都滑溜溜的。
到了黄龙潭边,陈砚的脚步顿住了。
潭水泛着诡异的青灰色,水面浮着几片残荷,叶尖滴着黑水。他蹲在岸边,伸手探了探水温——冷得刺骨,像浸了冰。
“阿鸾……”他低声念道,“若是你在……”
话音未落,胸口的暗红鳞片突然发烫。那是他贴身戴着的,前世为本命鳞所化的碎片,此刻正隔着衣料灼烧他的皮肤,像团烧红的炭。
陈砚猛地扯开衣领,鳞片的光透过皮肤渗出来,在潭面投下一片红芒。
他忽然想起前世阿鸾说的话:“你上次在黄龙潭被雷劈,就是用这片鳞护着心脉的。”
“原来……”他望着潭水,喉结动了动,“这潭水,能引动妖力。”
他咬咬牙,脱了外衣,只着单衣跳进潭里。
刺骨的寒意瞬间裹住全身,他的皮肤泛起青紫色,可胸口的鳞片却越来越烫,像有团火在骨头里烧。他潜到潭底,指尖触到一块凸起的青石板——那是前世他替阿鸾挡雷劫时,鳞片坠落的地方。
“找到了。”他扯下鳞片,按在石板上。
鳞片与石板相触的刹那,潭水突然翻涌起来。陈砚眼前闪过无数画面:阿鸾叼着鳞片笑,雷劫劈下时他用鳞片护住心脉,还有……苏念哭着喊“墨渊哥哥”的脸。
“阿鸾……”他轻声呢喃,“这一世,换我来护你。”
等他浮出水面时,天已蒙蒙亮。竹篓里装满了沾着露水的草药,其中夹杂着几株血红色的野菊——那是前世他用妖力催生的,能解瘟疫的奇药。
他踉跄着往镇里跑,药囊里的药草被露水浸透,滴在他青石板路上,晕开一片暗红。
回到医馆时,苏念正蹲在门口等他。
她穿月白衫子,袖口沾着泥渍,手里端着个粗陶碗,碗里是刚熬好的姜汤。见他过来,她立刻站起来,碗里的汤晃出几滴,洒在他脚边:“陈郎中,你可算回来了!我煮了姜汤,你喝口暖暖身子……”
陈砚接过碗,指尖触到她的手背——凉得像块玉。
“你怎么在这儿?”他问,“夜里不安全。”
苏念歪头看他,眼尾泛红:“我担心你。”她顿了顿,又道,“我昨日去义庄帮忙收尸,看见……看见王婶子的指甲,变成了青黑色。”
陈砚的手一抖,姜汤溅在衣角,晕开一片褐渍。
“青黑色?”他喉结滚动,“是瘟疫的症状?”
苏念却凑近他,盯着他的眼睛:“不是。”她的声音轻得像片羽毛,“我闻见你身上的味道了,陈郎中。”
“什么味道?”
“血腥味。”她指尖轻轻碰了碰他手腕上的药渍,“还有……”她顿了顿,目光落在他领口露出的红绳上——那是昨夜他替她解簪子时,她偷偷系上的,“还有桂花香,比镇里的桂树还浓。”
陈砚的后背瞬间沁出冷汗。
他早该想到,阿鸾转世后的狐妖,嗅觉不会退化。前世他能闻见她身上的桂香,这一世,她同样能闻见他身上的妖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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