冰原的风裹着碎冰碴子刮过鸦骨的空洞眼窝。他的灵体比昨日更轻了,像一片被揉皱的云,每飘出十丈就散出几缕荧光——那是彩羽彻底碎裂后,残留的灵力在蒸发。
他是在冰缝里醒过来的。
昨夜蚀时者傀儡的长戟穿透他左肩时,他分明听见自己骸骨碎裂的脆响,可此刻伤口处只凝着层薄霜,像被谁用冰棱粗略缝合过。他顺着冰缝往下爬,冰壁上嵌着细碎的时砂,在月光下泛着幽蓝的光,像撒了把碎星星。
“叮——”
一声清越的鸣响从脚下传来。鸦骨顿住脚步,骨爪抠住冰面。他这才发现,自己正站在一座巨大的水晶台前。台身由十二棱冰柱支撑,每根冰柱内部都流转着银河般的光带,最中央的冰面却裂开蛛网状的纹路,露出下面暗涌的时砂。
这不是他昨日战斗的地方。
昨夜的水晶台碎成齑粉,此刻却完好如初,甚至连冰缝里凝结的霜花都和他记忆中的不同——更薄,更透,像谁用呼吸在冰面哈了口气。
“你终于来了。”
声音从冰台深处传来,像冰棱相撞的轻响,又像少女的耳语。鸦骨的骨翼微微收拢,警惕地环顾四周。冰原空无一人,只有风卷着时砂掠过他的翼尖,发出簌簌的叹息。
“是谁?”他的声音比往常更哑,像是生锈的齿轮转动,“蚀时者的余孽?”
“我是时之灵。”
冰台中央的裂纹突然绽开,一团幽蓝的光浮上来。光团里浮现出少女的轮廓,她的身体半透明,能看见背后冰柱的纹路在她身上投下淡蓝的影子。她的长发是流动的时砂,发梢垂落时,会在空气中划出细小的光痕;裙裾由碎冰织成,每一片冰晶里都封存着不同的画面——有孩童吹泡泡的笑脸,有老夫妇共饮热茶的侧影,有蝴蝶停在野花上的刹那。
“我是时间的碎片。”少女歪头看他,“或者说,是时间留给你的礼物。”
鸦骨的骨爪无意识地攥紧。他记得这种感觉——十年前,当他为小棠雕琢“永生时钟”时,齿轮咬合的声响里,也曾有过类似的震颤。那时他以为那是爱意的共鸣,此刻才惊觉,或许是时间本身在预警。
“你受伤了。”少女抬手,指尖掠过鸦骨的右翼。那里有道未愈的裂痕,彩羽的残根从伤口里支棱出来,像枯枝上的残叶。“蚀时者的青铜毒素还在侵蚀你的灵体。”
“你怎知蚀时者?”鸦骨后退半步,骨翼在冰面上投下巨大的阴影。
少女笑了,发间的时砂簌簌落下:“因为我曾是蚀时者的囚徒。”她的指尖轻点冰面,裂纹里渗出更多时砂,在半空凝成一幅画面:黑袍少年站在祭坛上,面前堆叠着成百上千个冰晶囚笼,每个囚笼里都飘着模糊的“美好”——婴儿的第一声啼哭、新婚夫妇的誓言、垂暮老人的最后一笑。“他们说,要把所有‘瞬间’封存起来,这样时间就不会流逝,痛苦就不会延续。”
“可这样世界会死。”鸦骨脱口而出。他想起昨日被封入冰晶的小姑娘,她布偶熊的呜咽声里,分明裹着未说出口的恐惧——“如果连笑都要被偷走,活着还有什么意义?”
“你说对了。”少女的光带突然暗了一瞬,“蚀时者的银发少年自己也被困在‘永恒’里。他出生那天,父母把他封进时钟,想让他永远停在襁褓中。可时间是最残忍的贼,连‘永恒’都偷走了——他的父母老去、死亡,他的记忆随着时间流逝逐渐模糊,最后只剩下一具永生的空壳。”她抬眼看向鸦骨,“所以他恨‘瞬间’,恨所有会流逝的美好,因为他自己,连‘瞬间’都不曾真正拥有过。”
鸦骨的骨喉动了动。他想起了小棠临终前的眼睛——那里面没有恐惧,只有温柔:“阿鸦,要是时间能停在这一刻就好了。”那时他以为她在贪恋幸福,此刻才惊觉,或许她也察觉到了时间的重量,才会渴望停在最温暖的刹那。
“所以月相时轮必须重启。”少女从光团里伸出手,掌心托着一枚青铜齿轮,齿轮上刻着十二地支的纹路,“这是第十二时辰的碎片,能定位其他十一枚的位置。集齐它们,就能让时间重新流动。”她将齿轮放在鸦骨掌心,齿轮触手生温,像揣着块烧红的炭。
鸦骨盯着齿轮,忽然发现齿轮内侧刻着一行极小的字:“致阿鸦,若时间重启,请替我看遍每一个春天。”
是他的字迹。
十年前,他在雕琢“永生时钟”时,曾在暗格里刻下这句话。那时他以为这只是对自己的安慰,此刻才明白,原来连时间都在提醒他——他困在“永恒”的执念里太久了。
“这是……”
“是你留在时砂里的记忆。”少女打断他,“每个被你抢回的‘瞬间’,都会在时砂里留下你的痕迹。我能听见它们的声音,像风吹过风铃。”她的目光落向鸦骨的翼尖,“不过,有个地方我很在意。”
鸦骨顺着她的视线低头,这才发现自己的彩羽正在褪色。原本绚烂的羽翎变得半透明,边缘泛着灰白,像被雨水泡久了的绢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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