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锁魂旧梦
第三日寅时,苏亦姝是被青铜锁的蜂鸣声惊醒的。
她躺在一张硬木板床上,身上盖着半旧的青布被子,屋角燃着艾草,混着淡淡的药香。窗纸泛着鱼肚白,雨丝斜斜扫在窗棂上,像极了昨夜鬼市里白绫女颈间的素纱。
醒了?
男声从屋角的药炉后传来。谢庭之背对着她,正用竹夹翻着陶罐里的药材,竹骨青纱帽歪在一边,露出烧伤疤痕的边缘——那道从眉骨到下颌的伤痕泛着淡粉,像条褪色的赤链。
苏亦姝撑起身子,发现颈间的青铜锁不见了。她慌忙摸向胸口,却触到一片冰凉的金属——锁被拆成了十二片,每片约摸指甲盖大小,用红绳串成手钏,正套在她的手腕上。阳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在锁片上,每片都刻着细密的时辰:子、丑、寅、卯......正是她这三十六个月圆夜,每回梦见鬼市的准确时辰。
这是你母亲的陪嫁。谢庭之转身,将药炉里的药汁倒进粗陶碗,她临终前说,等锁片凑齐十二时辰,你会见到该见的人。
苏亦姝盯着那串锁钏,喉咙发紧。她从未听母亲提过陪嫁有青铜锁,只记得七岁那年,母亲在雨夜里给她戴上这把锁,说锁魂锁魂,锁得住魂,锁不住命。此刻锁片贴着她的皮肤,竟传来灼烧般的刺痛,像有人在用细针挑开她记忆里最痛的伤疤。
谢公子究竟是什么人?她攥紧手腕上的锁钏,你阿娘给我打的锁,你曾祖父的婚书......这些到底......
谢庭之放下药碗,从随身的樟木匣里取出一本泛黄的册子。封皮上用朱砂写着白绫案札记四个大字,边角卷着毛,显然被翻看过无数次。他翻开某一页,夹在其中的半幅婚书飘落下来。
苏亦姝伸手去接,指尖刚触到纸页,便如遭雷击。
婚书上的字迹是蝇头小楷,墨色已有些晕染,却能清晰看见嘉靖三十七年腊月初八的字样,以及落款处苏庭之 聘 苏亦姝的朱笔签名。更让她血液凝固的是,那方的印鉴——与她家传的青铜虎符上的纹路,竟分毫不差。
这不可能。她声音发颤,我曾祖父名讳是苏砚,父亲说过,苏家三代单传,到我这一辈才改回字辈......
谢庭之的手指按在婚书上,指腹蹭过苏亦姝三个字,眼底浮起浓重的痛楚:嘉靖三十七年,苏府确实办过一场喜事。他抬头看她,左脸的疤痕在晨光里泛着暗红,新郎是苏家长房嫡子苏砚,新娘是青岩镇绣娘苏氏......但我阿娘说,那场婚礼从一开始就是个局。
窗外传来雨打芭蕉的声响。苏亦姝突然想起,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反复念叨着竹骨帽红绳结,还有句没说完的话:他......他和你戴一样的锁......
你阿娘是谁?她追问。
陈氏,青岩镇绣坊的女儿。谢庭之从匣子里取出半块羊脂玉佩,与她昨夜在古亭捡到的那半块严丝合缝,二十年前,苏府祠堂走水,我阿娘抱着刚满月的我去祠堂抢东西,被掉落的房梁砸中。她临终前说,苏府祠堂地宫里有座锁魂鼎,鼎里锁着三个女人的魂——一个是被退婚的自家小姐,两个是被献祭的童养媳。
他翻开札记的下一页,上面密密麻麻记着血书:七月十五,苏府送来三坛桂花酿,坛底沉着三缕头发。老仆说,是给锁魂鼎添料。八月廿三,后院枯井传来哭声,是穿红嫁衣的女人。九月重阳,老爷说鼎成了,要给新妇看......
新妇就是我阿娘?苏亦姝倒抽一口冷气。
谢庭之摇头:是你曾祖父的未婚妻,陈家绣娘。他指腹摩挲着玉佩上的锁纹,苏砚本与陈家有婚约,后来攀上了刑部侍郎的女儿。陈家姑娘不肯退婚,在成亲前夜悬梁自尽,颈间缠着素白绫。她在遗书里写,要让苏家世代尝尝被至亲背叛的滋味。
所以白绫女......苏亦姝想起昨夜鬼市里那张被长发遮住的半张脸,她是陈家绣娘的魂?
谢庭之点头:但她怨气太重,缠上了苏家所有女眷。你母亲当年嫁进苏家时,曾在祠堂见过她的影子——红衣,白绫,颈间锁着与你相同的青铜锁。他突然抓住她的手腕,锁钏硌得她生疼,你以为你母亲为什么总说锁魂锁魂?她是在提醒你,那把锁不是护身符,是引魂铃!
窗外的雨越下越大。苏亦姝望着腕上的锁钏,突然想起昨夜梦境里的场景:她穿着红嫁衣,追着一个戴竹骨帽的少年穿过青岩镇的街巷。少年转身时,左脸有道烧伤的疤痕,手里举着半幅婚书,上面写着苏庭之妻苏亦姝。
我梦见过你。她轻声说,在梦里,我是红衣女鬼,你是戴竹骨帽的少年。我们追着彼此跑了三条街,最后你把我推进了井里......
谢庭之的身体猛地一震。他掀开自己的衣袖,露出小臂上一道淡粉色的疤痕——与苏亦姝昨夜梦境里,少年被她推落井沿时磕到的伤口,位置分毫不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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