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章 墨香引祸
陈墨颜是在鸡叫第三遍时醒的。
窗外还罩着层青灰的天幕,灶屋里传来老母亲的咳嗽声,像破风箱似的拉扯着他的心。他摸黑爬起来,把那张《兰亭序》残卷从包袱底翻出来,展开在案上。月光透过窗纸漏进来,照得“修禊事也”四个字泛着幽光,墨色浓处如漆,淡处似雾,连笔锋的转折都带着股说不出的灵动感——分明是他写的,却又不像他写的。
“娘,我去东市卖字。”他轻手轻脚给老母亲掖了掖被角,将字小心卷进怀里,用旧布裹了三层。
青州城东市的热闹是从卯时三刻开始的。陈墨颜挤在卖炊饼的、卖绣品的、卖杂耍的摊子中间,肩上的布包被汗浸得发潮。他找了块干净些的青石板,把字摊开,又解下腰间的破布擦了擦案上的灰——其实不过是个破木匣,是他从垃圾堆里捡的,此刻倒成了“画案”。
“哟,写什么的?”旁边卖糖葫芦的老汉凑过来,浑浊的眼睛扫过字迹,“这字……倒比县学张夫子的还齐整。”
陈墨颜心头一跳,忙拱手:“老丈见笑,胡乱写的。”
“胡乱写能写成这样?”老汉扯着嗓子喊,“各位瞧瞧!这位小哥的字,有晋人风骨!”
人群渐渐围过来。卖胭脂的妇人踮脚看,梳着双丫髻的小丫头扒着人缝瞧,连街角算卦的瞎子都摸索着凑近来:“墨香……这字里有墨香,不似凡品。”
“确实是好字。”一个沙哑的声音响起。
陈墨颜抬头,见个穿青布直裰的老者站在最前头,须发半白,手里柱着根斑竹拐杖,眼镜片厚得像酒瓶底。老者凑近些,指尖轻轻抚过纸面:“起笔藏锋,收笔回腕,转折处有蝉翼之轻,重处如泰山压顶——好手段!”
“老先生好眼力!”陈墨颜赔着笑,“小子初学,让先生见笑了。”
“初学?”老者瞪圆眼睛,“这字里的火候,至少要练二十年!莫不是偷了哪位大家的真迹?”
周围响起一片议论:“莫不是王右军的?”“许是赵孟頫的?”“管他谁的,买回去挂着也能沾文气!”
陈墨颜急得额头冒汗,刚要开口,忽听人群外传来一声嗤笑:“好个‘初学’,倒会装蒜。”
众人回头,见个穿宝蓝缎子马褂的胖子挤进来,腕子上戴着拇指粗的玉扳指,腰间挂着个金漆荷包,正是城里有名的泼皮刘三。刘三斜睨着字,又瞥了眼陈墨颜的破衣裳,故意提高嗓门:“这字要是真好,怎么不见你穿绫罗绸缎?分明是捡了哪个秀才的废纸,拿来骗钱的!”
“你……”陈墨颜气得发抖。
“怎么?”刘三拍了拍腰间的荷包,“老子买字,最烦听人说‘不卖’。这样吧,我出五两银子,买你这破纸。”他伸手就去揭字,“若真是好字,老子再添五两。”
“慢着!”人群里挤进来个穿玄色锦袍的中年人,正是青州首富钱老爷。钱老爷捻着山羊须,盯着字看了半晌,笑道:“刘三你懂什么?这字里的韵味,我在京城见过吴道子的真迹,也不过如此。我出一百两!”
“一百两?”人群炸了锅。
“两百两!”钱老爷加价,“小兄弟,这字我要了。拿银子来,字归你。”
陈墨颜望着那张字,又看看钱老爷手里的银票,喉咙发紧。老母亲的药钱、冬天的棉衣、漏雨的屋顶……这些念头挤成一团。可他想起昨夜笔灵的话——“借公子的文气,补我最后一劫”——若卖了这字,笔灵没了精气,会不会……
“不卖!”他咬咬牙,“这是家师手笔,不轻易示人。”
“嘿!你小子耍我?”钱老爷沉下脸,“我出一百五十两,再加这匹杭绸!”他抖开一匹湖蓝色的绸子,在阳光下泛着柔润的光。
“成交!”陈墨颜几乎是脱口而出。
钱老爷大笑,立刻让随从捧来银子和绸子。陈墨颜手忙脚乱地收了,怀里的银子沉甸甸的,压得他腰都直不起来。他偷偷瞥了眼笔盒——方才摊字时,他把紫檀笔塞进了木匣里,此刻匣子就搁在脚边,暗金云纹在日光下泛着幽光。
收摊时,老秀才还追着他说:“小哥若有新作,可来学宫找我,我给你题跋!”钱老爷的随从扛着绸子跟在后面,人群里还有人喊:“明日再来!我出二百两!”
陈墨颜攥着银子往家跑,鞋底都跑掉了也没察觉。他冲进破屋,把银子倒在炕上,老母亲扶着墙过来,摸了摸银子的重量,眼泪“吧嗒吧嗒”掉在上面:“颜儿,咱不卖字了……这钱,够咱过下半辈子了。”
“娘,您放心。”陈墨颜把银子收进木匣,又把紫檀笔塞进去,“往后咱只卖些普通的字,不惹祸。”
可他话音刚落,窗外就传来“哐当”一声——是木匣被踢翻的声音!
陈墨颜心里一紧,抄起门后的顶门棍冲出去。院门口的槐树下,刘三正蹲在地上捡银子,身边散落着几块碎银,还有那匹被扯破的杭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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