日子一天天过去。
农场里,那种压得人喘不过气的紧绷感,在不知不觉中悄然松弛。
大家心里那个关于林见微是“活阎王”的印象,也慢慢变了味儿。
如今私下再提起她,都说她是“嘴硬心软”,甚至还带着点说不清的“娇憨”。
众人心照不宣地接受了这个新设定。
他们甚至开始学会,从她那些不耐烦的呵斥、嫌弃的眼神里,精准解读出截然相反的真实意味。
而林见微,她好像也并非刻意为之,只是隔三差五地,“顺手”让人送些东西到大院去。
或许是仓库里“清点出来多余”的结实布料。
或许是厨房“一不小心做多”的油汪汪的肉菜。
又或许是医务室——现已被林见微强行改名为“香坊”——“试制多出”的驱蚊药膏或润肤油。
东西不算多么金贵,却总能恰到好处地,解决人们眼下的一些窘迫与难处。
送东西的人每次都绷着一张脸,干巴巴撂下一句“场长嫌占地方”,或者“场长看着烦”,说完扭头就走。
接东西的人也从不多问,彼此心照不宣,揣着明白装糊涂。
沈家三代人主要在“香坊”里,专心致志地捣鼓着那些珍贵的香料和药材。
顾、苏、叶三家,因管的事儿又杂又多,特别是年轻一辈的顾霆渊、苏沐风、叶骁三人,每日里进出请示汇报,几乎要踏平她小楼的门槛。
林见微终于烦了这来来回回的通报,干脆一挥手,在自己的小楼里另辟了一间屋子,给他们几个当成了办公室。
这间屋子,就此成了农场临时的指挥中心。
三个风格迥异的男人日日在此处理公务,倒也成了小楼里一道固定的风景。
相处久了,最初那点战战兢兢早已磨得不见踪影。
话多了,胆子也肥了,偶尔甚至敢顶着她的怒火呛上几句。
尤其是叶骁,他那张嘴,从不吝啬发表任何意见。
这天下午,阳光晒得人骨头发懒。
顾霆渊伏案疾书,正在斟酌一份新拟的开荒计划。
苏沐风则在另一边,对着一幅农具改良草图凝神思索,指尖沾染了些许铅笔的灰黑。
叶骁面前摊着几本厚账册,算盘珠子在他手下拨得噼啪作响,快得只见一片残影。
门“吱呀”一声被推开,带进一丝穿堂风。
三人下意识抬头。
只见林见微趿拉着一双软底拖鞋,慢悠悠地晃了进来。
她身上套着件宽松的墨绿色细绒衫,那颜色反衬着她的皮肤,有种近乎透明的白。乌黑长发只用一根簪子松松挽着,几缕碎发垂落,扫过颈侧。
她手里捏着本书,书皮赫然是《赤脚医生手册》。
可随着她走动,书页间隐约透出的外文花体字与华丽插图的一角,却无声地暴露了它的真实内涵。
她目不斜视,径直走向墙角那张专属于她的软绒沙发——那是她某天嫌屋里椅子硌人,特意让人从自己房间搬来的。
然后,她整个人便陷了进去,仿佛没有骨骼支撑,惬意地翘起腿,旁若无人地翻开书页。
顾霆渊停下了笔。
苏沐风也从图纸上移开了目光。
唯有叶骁的算盘声没停,只是节奏稍缓,眼皮抬了抬,朝沙发那瞥了一眼。
顾霆渊拿起刚写好的计划书,起身走过去。
“场长,下一阶段开荒的地点和人员分配方案,初步定下了,需要您过目签字。”
林见微鼻腔里懒懒地“嗯”了一声,指尖捻起一页书,翻了过去。
顾霆渊等了几秒,见她毫无反应,只好继续解释:“地点主要在东边那片坡地。地质勘察显示,那里的碎石层比较厚,开垦难度大,耗时恐怕会超出预期。”
林见微终于掀了掀眼帘,目光却还黏在书页上,语气漫不经心。
“多派几组人轮换着上,进度不就赶出来了?这还用特意问?”
她的声音不高,却清晰地钻入屋里每个人的耳朵。
就在这时,那边噼里啪啦的算盘声,戛然而止。
叶骁头也没抬,眼睛依旧盯着账本上的数字,一道声音却凉飕飕地飘了过来。
“多派几组人?”
“场长,多出来的人手是靠喝西北风干活吗?”
“口粮补贴要不要算?磨损的犁头、铁镐要不要补?新工具要不要添置?”
“这些,可都是钱。”
他顿了顿,终于抬起头,目光直直射向沙发上的林见微,嘴角扯出一个似笑非笑的弧度。
“您当开荒是徒手刨地呢?光靠堆人头就行?”
“啪!”
林见微猛地把书拍在腿上,扭过头,一双漂亮的眼睛死死瞪着叶骁。
“叶骁!就你长了嘴是吧?显着你会算账了?”
“干你的活去!”
叶骁非但没被吓住,反而闲闲地耸了耸肩。
“我这不正在干吗?帮场长您核算成本,避免不必要的浪费。”
他慢条斯理地开口,话里调侃的意味浓得化不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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