办公室里胜利的欢呼声被一层无形的屏障隔绝,传到闻人朔耳中,只剩下模糊失真的杂音。
他站在窗边。
城市的天际线,被黎明染成一层冰冷的灰白。
指间的雪茄烧到了尽头,灼痛感从指腹传来。
他猛然回神,将那截烟蒂狠狠捻熄在烟灰缸里,仿佛在捻灭一个荒诞不经的念头。
“受人所托,忠人之事。”
韩琛的话,和那张明媚又无辜的脸,在他脑海里重叠,闪现。
闻人朔强行掐断了这致命的联想。
办公室的门被推开,楚三爷走了进来。
老人的脸上没有半分胜利的喜悦,只有劫后余生的疲惫和更深的忧虑。
“赵恒这次虽然栽了,但他根基未损,缓过劲来只会更疯。”
楚三爷走到他身边,声音沙哑。
“韩琛那边……我们必须去见一面。”
这个提议放在昨天,还是天方夜谭。
那是他们最大的竞争对手,是盘踞在城市另一端的饿狼。
现在,他们却不得不主动向这头狼示好。
闻人朔沉默了很久。
最终,他点了点头。
“我亲自去。”
***
会面的地点,在一家不对外开放的私人茶馆。
院落古色古香,曲径通幽,静得能听见竹叶被风拂过的微响。
闻人朔到时,韩琛已经在了。
他穿着一身中式盘扣的黑色长衫,正姿态闲适地用长柄勺,将沸水淋在茶海上的一排紫砂小兽上。
热气袅袅,模糊了他那张总是挂着三分笑意的脸。
“闻人先生,准时。”
韩琛抬眼,做了个请的手势。
闻人朔在他对面坐下,阿成和楚三爷站在他身后,神情戒备。
“韩先生这份大礼,我收下了。”
闻人朔的声音听不出任何情绪。
“开个价吧。”
这是谈判的姿态。
也是败者的姿态。
他做好了被狠狠宰一刀的准备。
无论韩琛今天提什么,他都只能认。
韩琛闻言,手上的动作停了一瞬,随即轻笑出声。
笑声在寂静的茶室里,格外刺耳。
“闻人先生误会了。”
他将一杯冲泡好的茶,推到闻人朔面前。
茶汤澄澈,香气清远。
“我说了,只是顺手而为。”
“顺手?”
楚三爷终于没忍住,往前踏了一步,拐杖在地板上重重一顿。
“韩琛!你我斗了这么多年,你是什么人我还不清楚?你会做没有好处的事?”
老人的声音里满是警惕。
韩琛的视线越过楚三爷,径直落在闻人朔的脸上,目光平静无波。
“赵恒疯了,对你我都没好处。”
他的语气平淡得像在陈述一个与己无关的事实。
“至于合作,自然是要合作的。只是……怎么合作,现在谈,为时过早。”
闻人朔端起茶杯,却没有喝。
他看着杯中沉浮的茶叶,那是一场他无法掌控的棋局。
为时过早?
现在是扳倒赵恒的最好时机,韩琛不可能看不到。
“是你的人,黑进了赵恒的后台?”
闻人朔问了另一个问题,他需要信息,哪怕只是一点点线头。
“我自有我的渠道。”
韩琛的回答滴水不漏,和电话里一模一样。
闻人朔的指节,无声收紧。
茶杯的温度透过指尖,灼烫着他的皮肤。
他忽然意识到一个极其诡异的地方。
韩琛太镇定了。
太平静了。
他亲手递来一份足以扭转乾坤的情报,此刻却像个局外人。
他脸上没有胜利者的傲慢,没有谈判者的贪婪,没有一丝一毫想要拿捏他们的意图。
他就只是坐在那里,泡着茶,说一些模棱两可的话。
他不是来谈判,不是来分赃。
他只是来……完成一个必须履行的程序。
一个冰冷至极的认知,击穿了闻人朔的脊髓。
韩琛不是设局的人。
他甚至……都算不上是下棋的人。
他跟自己一样,都只是一枚被人放在了棋盘上的棋子。
那个执棋的手,属于谁?
闻人朔的脑子,嗡的一声炸开。
他想起了林见微。
想起那份空白到令人恐惧的调查报告。
想起她在自己逼问时,那种将一切玩弄于股掌之间的、了然的笑。
想起她轻描淡写地说出“你也是我的宝贝”时,那双仿佛能吞噬一切的眼睛。
“韩先生。”
闻人朔缓缓放下茶杯,杯底与桌面碰撞,发出“嗒”的一声轻响。
他抬起头,直视着对方。
“托你办事的那个人,是谁?”
他问得直接,粗暴。
空气瞬间凝固。
连一旁的楚三爷都愣住了,不明白他为何突然问这个。
韩琛脸上的笑意,第一次,真正地消失了。
他没有回答。
他只是看着闻人朔,看了很久。
那眼神里,不再是古井无波,而是某种……极其复杂的,混合着忌惮、审视,甚至还有一丝同情的东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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