胡列娜含着泪跑走的背影,像一根被扯断的丝线,带走了藏书楼里最后一点稀薄的暖意。云闲周遭的空气凝固成冰,先前那本厚书被猛然合上的巨响,其空洞的回音仿佛还在高大的穹顶与密集的书架间孤独地碰撞,迟迟不肯散去。她没有立刻坐回那张熟悉的椅子,只是僵直地站着,目光没有焦点地投向窗外那片被窗棂分割的、灰蒙蒙的天空,指尖无意识地、反复地摩挲着书脊上那些早已被岁月磨损的烫金纹路,心里的烦躁如同被点燃的野火,灼烧着她的理智,让她五脏六腑都泛起一种隐痛。
比比东这一手,太过阴损。利用一个少女那点或许纯粹、不谙世事的亲近感来作试探的棋子,这比萨拉斯那种摆在明面上的强硬姿态,更让她感到一种深入骨髓的恶心。这是一种对人与人之间那点微弱信任的彻底玷污,让她觉得连吸入肺部的空气,都混杂着权谋算计的尘埃,令人窒息。
墨渊依旧坐在他对面那个仿佛专属的位置上,微微垂眸,凝视着桌面上摊开的一卷绘制着繁复星辰轨迹的古老皮卷,仿佛刚才那场短暂却尖锐的冲突,不过是窗外掠过的一阵无关痛痒的风,吹过了,便了无痕迹。直到云闲周身那股几乎要凝结出实质冰棱的凛冽寒意,渐渐被一种更深沉、更无力的疲惫感所取代,他才不紧不慢地提起手边红泥小炉上一直用文火温着的玉质水壶,将滚烫的山泉注入早已备好茶叶的紫砂杯中。霎时间,清冽而独特的茶香随着蒸腾的水汽迅速弥漫开来,像一只温柔而无形的妙手,试图抚平这方寸之地里所有无形的褶皱与裂痕。
他没有像往常那样,直接将沏好的茶推到她面前,只是轻轻将那只釉色温润的茶杯,放置在桌案更靠近云闲的那一侧边缘。然后,他才抬起眼,声音是一贯的古井无波,听不出半分涟漪:“七宝琉璃宗的人,到了。”
云闲猛地转过头看他,眼底是尚未完全散尽的冰寒碎屑,以及一丝清晰的讶异。她这几日刻意闭门不出,精神力也高度内敛,如同蛰伏的龟兽,并未分神去感知外界的任何风吹草动。
墨渊没有解释这消息的具体来源,仿佛这只是某种不言自明的常识。他用修长而指节分明的手指,轻轻点了点桌面,再次示意那杯茶。“来的是宗主宁风致真正的心腹,掌管宗门一应对外事务的实权执事,很懂规矩,递了格式严谨的正式拜帖,通过武魂殿官方认可的渠道,点名想要拜访‘寂静少女’。”他略微停顿,像是补充一个无关紧要的细节,“姿态,放得很低。”
云闲终于伸手端起了那杯茶,温热的瓷壁恰到好处地熨帖着她微凉甚至有些僵直的指尖,但她没有喝。“回绝。”两个字,从她唇齿间吐出,干脆利落得像刀锋斩断丝线,不带任何转圜的余地。她没有任何兴趣去聆听另一番包装得更加精美的招揽说辞,哪怕是裹着这世间最甜美的蜜糖。
“我知道。”墨渊幅度很小地点了一下头,似乎对她的回答毫不意外,“所以,我去见了见他。”
这下,云闲是真的感到意外了。她抬起眼,第一次如此认真地、带着审视意味地打量坐在对面的墨渊。他今日依旧穿着藏书楼管理员那身最普通不过的月白长袍,浑身上下找不到任何一件能够彰显力量、财富或特殊身份的饰物,甚至连周身那本就微弱的魂力波动,此刻也收敛得近乎于无,与一个未曾觉醒武魂的普通人无异。但他此刻平静地说出“我去见了他”这句话,语气平淡得就像在说“我去书架后面取了一卷书”。
“就在主殿旁边的第三偏厅,那里平时没什么人去。”墨渊继续说道,语气甚至带上了一点近乎“闲话家常”的松弛感,“那位执事很客气,礼数周全。先是花了些时间,不吝言辞地盛赞了你在战术推演上的惊世才华,然后,才非常委婉地,再次表达了七宝琉璃宗的诚意,无非就是信里承诺过的那些,名誉长老的虚衔与实权,环境绝佳的琉璃轩,以及宗门资源的全面倾斜,等等。”
“你怎么说?”云闲忍不住追问。她实在难以想象,墨渊这样一个人,会如何与七宝琉璃宗那种级别的势力代表周旋应对。
“我没接他的话茬。”墨渊也给自己缓缓斟了半杯茶,动作舒缓得如同慢放的影像,“我只是在他话音告一段落时,问了他一个问题。”他抬起眼帘,看向云闲,目光平静无波,“我问他,七宝琉璃塔武魂赖以成名的‘鉴宝’天赋,在鉴定一些年代极其久远、内部蕴含特殊魂力波纹的古物时,是否偶尔会出现一种被称为‘灵犀絮乱’的异常现象?尤其是,在接触那些来自极北之地核心区域、可能沾染了‘永恒冰核’细微碎屑的特定物品时。”
云闲彻底愣住了。这个问题,不仅极其偏门,涉猎到了顶级武魂的本质特性与某些稀世材料之间极其隐秘的相互作用规律,甚至隐隐触碰到了七宝琉璃塔武魂某些可能连其宗门内部都未必完全洞悉的、深层次的潜在特性或缺陷。这绝不应该是一个籍籍无名的图书管理员所能知晓,更不该如此直白、如此精准地向对方核心执事问出口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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