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的指尖拭去泪痕,那粗糙而温暖的触感,如同燎原的星火,瞬间点燃了时宜压抑在心底的所有情绪。紧绷的弦骤然断裂,强撑的坚强土崩瓦解。她不再抑制,任由泪水汹涌,仿佛要将这些时日在深宫中独自承受的恐惧、委屈、孤勇与思念,尽数冲刷而出。
她不是一个人在哭,而是抓着他的手,将额头轻轻抵在他坚实的胸膛前,肩膀微微颤抖,无声地宣泄着。那温热的泪水浸湿了他玄色的衣襟,也烫灼着他的心。
周生辰没有动,任由她依靠。他宽阔的手掌轻轻拍着她的背,一下,又一下,带着一种笨拙却无比珍重的安抚。殿内灯火通明,叛军已被彻底控制,刘子行与金荣面如死灰地被王军兵士押解在一旁,群臣噤声垂首,御座上的太后与小皇帝神色复杂。可这一切,仿佛都与他们无关了。在这劫后余生的混乱中央,他们自成一方世界,一个只容得下彼此呼吸与心跳的世界。
许久,时宜的哭声才渐渐低了下去,化为细弱的抽噎。她不好意思地抬起头,眼睛和鼻尖都哭得红红的,像只受尽委屈的小兽。她想退开一步,保持距离,周生辰却反手握住了她微凉的手指,不容她逃离。
“没事了。”他低声说,目光深邃如海,里面翻涌着她从未见过的、几乎要将人溺毙的深情与后怕,“都过去了。”
他牵着她,转身面向御座,姿态依旧恭敬,语气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决断:“陛下,太后。逆党已擒,宫闱肃清。然,首恶虽除,余波未平。臣恳请,即刻诏告天下,澄清构陷之冤,安抚朝野人心。刘子行、金荣及其党羽,押入天牢,依律严惩!”
他的声音沉稳有力,带着平定乾坤的威严。此刻,无人再敢质疑他的权威,即便是御座上的太后,也只能在绝对的武力与证据面前,缓缓点头。
“准奏。”小皇帝的声音带着一丝稚嫩的颤抖,却又有一丝如释重负。
大局,就此定下。
周生辰不再停留,他甚至没有多看那些面如死灰的失败者一眼,只是紧紧握着时宜的手,牵着她,在无数道目光的注视下,在王军将士自发让出的通道中,一步步,坚定地走向殿外。
殿外的寒风裹挟着雪沫扑面而来,时宜忍不住打了个寒颤。周生辰立刻察觉,解下自己身上那件还带着体温和凛冽气息的墨色大氅,不由分说地披在了她单薄的肩头,将她严严实实地裹住。大氅上属于他的清冽气息瞬间将她包围,驱散了所有的寒冷与不安。
他没有带她回那个冰冷压抑的漪兰殿,也没有去往宫外驿馆,而是牵着她,踏着满地的清辉与尚未完全干涸的血迹,径直走向宫中地势最高的一处观星台。这里远离了方才的杀戮与喧嚣,只有呼啸而过的风,和头顶那片亘古不变的、缀满星辰的墨蓝天幕。
站定在栏杆前,俯瞰着下方灯火零星、依旧笼罩在惊惶中的庞大宫城,周生辰才缓缓松开了她的手,却转而用那双深邃的眼眸,一瞬不瞬地凝视着她。
“现在,告诉我,”他的声音在夜风中显得格外低沉,“这些日子,他们是如何待你的?可有受伤?可有受委屈?”他的目光如同最精准的尺,丈量着她的脸庞,不放过任何一丝细微的表情。那眼神里,有关切,有愧疚,更有一种压抑着的、几乎要破笼而出的暴戾——那是对于让她身处险境的自己的愤怒,以及对那些伤害她的人的杀意。
时宜望着他,摇了摇头。千言万语堵在喉咙口,最终只化作一句:“我很好。我知道你会来。”她顿了顿,补充道,带着一丝小小的、属于她的骄傲,“而且,我也不是全然被动。我拿到了他们伪造印鉴的图样,只是……还没来得及送出去,你就来了。”
周生辰闻言,眼中掠过一丝极淡的笑意,那笑意冲散了些许他眉宇间的冷厉。“我知道。”他低声道,“我的时宜,从来都是最聪慧、最勇敢的。”
“我的时宜”。
这四个字,如同最轻柔的羽毛,却带着千钧之力,猛地撞进了时宜的心房。她的脸颊瞬间飞起红霞,心跳如擂鼓,在寂静的夜里清晰可闻。
夜风吹起她的发丝,也吹动了他玄色的衣袂。他看着她染霞的脸颊,看着她那双映满了星辰与自己的眼眸,所有压抑在心底的情感,如同蓄势已久的洪水,终于冲破了那名为“克制”的堤坝。
他上前一步,两人之间的距离近得能感受到彼此呼吸的交融。他伸出手,不是触碰,只是悬在空中,仿佛在描绘她脸颊的轮廓,眼神专注而滚烫。
“时宜,”他唤她,声音沙哑,带着一种孤注一掷的坦诚,“看着我。”
时宜下意识地抬起头,撞入他那双仿佛蕴含着整个夜空的眸子。那里有星辰,有山河,此刻,却只清晰地倒映着她一个人的身影。
“我曾立誓,不娶妻妾,不留子嗣。”他一字一顿,声音沉重,却无比清晰,“并非我心如铁石,亦非我无情无欲。只因我曾以为,这双手只该握剑,这颗心只该系于家国。我将自己献祭给北陈的疆土与百姓,便不该再奢求常人的温情,那是对誓言的不忠,亦是对所爱之人的不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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