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是能站在这里,与你一同看这舆图的人。”
话音落下,书房内陷入一片极致的寂静,唯有灯芯燃烧时细微的噼啪声,衬得这寂静愈发深沉。周生辰深邃的眼眸紧紧锁着白浅,那里面翻涌的情绪复杂难辨——震惊、探究、审视,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被强烈吸引的悸动。
她这句话,轻飘飘的,却重逾千斤。它不仅仅是一个回答,更像是一种宣告。宣告她不是需要被庇护的菟丝花,而是有能力、有资格与他并肩而立的存在。
良久,周生辰紧抿的唇线几不可察地松动了一丝。他没有再追问那个关于“是谁”的问题,仿佛默许了她这个模糊却极具分量的答案。他移开目光,重新投向那幅巨大的舆图,声音恢复了惯常的沉静,却少了几分之前的疏离:“你的策略,很大胆。若成,可解眼下之困。”
他没有说赞赏的话,但这句话本身,已是对她能力最高程度的认可。
白浅心中微微一松,知道这最关键的第一关,算是过了。她敛目垂首,姿态依旧恭敬,语气却平和:“时宜只是偶有所得,纸上谈兵。具体能否施行,如何施行,还需殿下与诸位将军斟酌定夺。”
她不居功,不倨傲,将分寸拿捏得恰到好处。
周生辰不再多言,只道:“夜已深,你先回去歇息。此事,自有安排。”
白浅依言退出书房。当她踏出那扇门,重新融入清冷的夜色中时,才发觉自己的后背竟沁出了一层薄汗。与周生辰那样的男人对峙,即便她神魂强大,也需耗费极大的心神。
然而,效果是立竿见影的。
第二日,王府内的氛围便悄然发生了变化。负责照料她起居的老仆,态度依旧沉默,但送来的饭食明显精致温热了许多,甚至主动询问她是否有其他需要。偶尔在廊下遇见巡逻的士兵或低阶将领,他们虽依旧目不斜视,但那挺直的背脊和微微颔首的姿态,都透出一种不同于之前的、发自内心的敬意。
这不是对“漼氏贵女”身份的客气,而是对“提出水攻之策者”的认可。在这座以军功和能力为尊的王府里,她凭借自己的智慧,赢得了第一块立足之地。
午后,宏晓誉竟主动来到了客院。
这位英姿飒爽的女将军,此刻看着白浅的眼神,已全无昨日的怀疑,只剩下纯粹的好奇与一丝不易察觉的钦佩。
“漼姑娘,”她性子爽利,开门见山,“殿下命我负责鹰嘴涧的布防事宜。你昨日所言的水攻之法,其中细节,还想再向你请教一二。比如,那令人躁动的药剂,用何种为宜?烟熏之法,在落雁山那种风向多变之地,如何确保效果?”
白浅请她入院坐下,成喜奉上茶水。对于宏晓誉的问题,她并未藏私,结合青丘所学的杂识与对草木药性的理解,给出了几种可行的建议,并分析了利弊。谈到风向,她更是起身,以茶水在石桌上简单勾勒出落雁山的大致走向,分析其山谷间的气流规律,指出几个关键的引烟点位。
她的讲解清晰明了,深入浅出,不仅宏晓誉听得连连点头,眼中异彩连连,就连一旁侍立的成喜,也听得目瞪口呆,仿佛第一次认识自家姑娘。
“妙!真是太妙了!”宏晓誉一拍石桌,兴奋之情溢于言表,“姑娘大才!晓誉佩服!我这就去安排!”她起身抱拳,行了一个标准的军礼,这才风风火火地离去。
水攻之策在紧张而有序的筹备中。白浅虽未再参与具体军务,但周生辰似乎默许了她某种程度的“知情权”。偶尔会有将领奉命送来与落雁山相关的更详细的地形图或水文记录,供她“参阅”,美其名曰“查漏补缺”。
白浅心知肚明,这既是利用她的才智进行最后的策略完善,也是一种进一步的试探与观察。她乐得如此,这让她能更深入地了解王军的运作模式,也更清晰地感知周生辰治军的严谨与高效。
这日傍晚,她正在院中对着一份新送来的暗河分布图沉思,一阵沉稳的脚步声由远及近。
她抬起头,看见周生辰独自一人,踏着夕阳的余晖走了过来。玄色常服被染上了一层暖金色的光边,让他冷硬的轮廓似乎都柔和了几分。他手中拿着一卷书册。
这是自那夜书房之后,他第一次主动来找她。
白浅起身相迎:“殿下。”
周生辰将手中的书册递给她:“看看这个。”
白浅接过,翻开一看,竟是一本手绘的、关于北陆游骑习性、战术特点以及历年侵扰案例的总结汇编!其中许多细节,绝非普通书籍所能记载,显然是王军内部通过一次次实战积累下的宝贵经验,甚至可以说是机密。
她的心猛地一跳,抬头看向他。
周生辰的目光落在她脸上,夕阳的光线在他深邃的眼底跳跃,让人看不清其中真实的情绪。“你既对边防军事有兴趣,多了解些敌人,总无坏处。”他的语气平淡,仿佛在说一件再寻常不过的事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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