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那座矗立于苍茫天地间的雄城轮廓终于出现在视野尽头时,连日的车马劳顿仿佛瞬间被一种无形的张力涤荡一空。
西州城。
它与中州的繁华锦绣截然不同。城墙是由巨大的、饱经风霜的青灰色条石垒砌而成,高大、厚重,墙体上布满了岁月与战争留下的斑驳痕迹,箭孔、刀痕,无声地诉说着曾经的惨烈。城楼上,黑色的王军旗帜在强劲的风中猎猎作响,旗帜上那个象征着南辰王军的独特徽记,像一只凝视着远方的锐利鹰眸,带着凛然的威严。
车队越是靠近,那股肃杀而庄严的气息便越是迫人。城门处守卫的士兵,并非中州禁军那般甲胄鲜亮、姿态倨傲,他们的盔甲上沾染着洗不净的尘土与暗沉色泽,眼神却如同鹰隼般锐利,审视着每一个进出的人,动作干练,沉默寡言,带着一种从尸山血海中淬炼出的警惕与沉稳。
“姑娘,这……这里感觉好生严肃。”成喜缩了缩脖子,小声嘀咕,被这股凝重的气氛压得有些喘不过气。
白浅没有回答。她透过微微掀起的车帘,静静地看着这一切。她的心跳,在这种肃穆的氛围中,反而奇异地平稳下来。不是不紧张,而是一种终于抵达战场的镇定。这里,就是周生辰守护了半生的地方,是他誓言所系,也是他悲剧的起点。
车队在王府辕门前停下。
相比于城门的宏大,王府的辕门显得更为内敛,却也更加威严。两尊饱经风霜的石狮默然矗立,朱漆的大门紧闭,只开了侧边一扇小门供日常通行。门楣上悬挂的匾额,“南辰王府”四个大字铁画银钩,笔力千钧,带着一股沙场特有的杀伐之气。
早有得了消息的王府属官在门前等候,态度恭敬却不卑不亢。漼氏家将上前递交名帖文书,双方进行着必要的交接与寒暄。
白浅在成喜的搀扶下,缓缓走下马车。她刻意选择了样式简洁的月白色衣裙,发髻也只簪了一支素雅的玉簪,力求清爽利落,不显浮华。她站定,目光平静地扫过辕门前的景象——守卫的士兵身姿挺拔如松,眼神锐利如刀,气息沉稳,显然是百战精兵。
这就是他的麾下。这就是他的规矩。
她心中并无怯意,反而升起一股难以言喻的熟悉感。这严谨的军伍气息,这沉默的力量感,与她青丘麾下的狐族卫队,竟有几分异曲同工之妙。只是,这里更多了几分人间沙场的铁血与沧桑。
属官上前行礼,语气周到:“可是漼姑娘?一路辛苦。王府之内已备好客院,请姑娘稍作歇息,殿下……今日巡营未归,晚些时候方能相见。”
“有劳。”白浅微微颔首,声音清越。
就在她准备跟随引路的侍从,踏入那扇象征着未知与开始的侧门时——
远处,骤然传来一阵急促而整齐的马蹄声!如同密集的雨点敲打在坚实的土地上,由远及近,带着一股一往无前的凌厉气势!
辕门前的所有人,包括那些原本肃立的守卫,神情瞬间变得更加肃穆,身体下意识地挺得更直,目光齐刷刷地投向声音传来的方向。
白浅的脚步,不由自主地顿住了。她仿佛被某种无形的力量牵引,霍然转头,望向长街的尽头。
尘土微扬。
一队骑兵如黑色的利箭,破开午后略显炽热的空气,疾驰而来。为首之人,一身玄色轻甲,并未戴头盔,墨发以一根简单的玉簪束起,随着骏马的奔驰在风中飞扬。他的身形挺拔如岳,肩背宽阔,驾驭着胯下神骏的黑马,人与马仿佛融为一体,带着一种无法形容的、力与美完美结合的姿态。
距离尚远,看不清面容。
但白浅的心脏,却在那一刹那,像是被一只无形的手狠狠攥住,骤然停止了跳动!
是他!
甚至不需要看清,那源自灵魂深处的悸动,那【情缘天书】所牵引的宿命之力,如同汹涌的潮汐,瞬间淹没了她所有的感官!梦中那受刑时沉默的身影,那立于沙盘前凝重的侧影,与她此刻看到的、阳光下疾驰而来的挺拔身姿,轰然重叠!
车队下意识地向道旁避让。那队骑兵速度极快,转眼间便已冲至辕门前。
“吁——!”
为首之人猛地一勒缰绳,骏马前蹄扬起,发出一声嘹亮的嘶鸣,稳稳停住。动作干净利落,带着沙场武将特有的剽悍。
他也看到了停在辕门前的陌生车队,以及……那个站在车旁,正怔怔望向他的少女。
四目,在空中骤然相撞!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凝固。
白浅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不同于梦中受刑时的惨烈与模糊,这是一张极具冲击力的、鲜活的面容。肤色是常年征战形成的微深,剑眉斜飞入鬓,鼻梁高挺,唇线紧抿,下颌的线条利落而分明。他的五官俊美至极,却毫无半分文弱之气,反而透着棱角分明的硬朗与威严。
但最慑人的,是那双眼睛。
深邃如同亘古的寒潭,沉静如同无波的古井。那里面,映照着边关的风沙,沉淀着无数的生死,承载着家国天下的重量。此刻,那双眼眸中,清晰地映出了她怔忪的身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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