马车在森严的宫道上前行,最终停在了慈宁宫门前。苏睦宁被嬷嬷抱下车,小小的身影站在那巍峨的殿宇前,更显得单薄。他深吸了一口气,努力回忆着姐姐和母亲临行前的千叮万嘱,将那份属于孩童的惶恐死死压在心底,只留下一张竭力维持平静的小脸。
引路的宫女低声通传后,殿内传来一个温和却自带威仪的声音:“进来吧。”
苏睦宁迈着小步子,规规矩矩地走进殿内。扑鼻而来的是那股熟悉的、悠远的檀香味,比上次在紫宸殿闻到的更浓郁些。他不敢东张西望,垂着眼,走到殿中中央,按照嬷嬷紧急教导的礼仪,一丝不苟地跪下,磕头,童声带着刻意控制的平稳:“臣子苏睦宁,叩见太后娘娘,太后娘娘千岁金安。”
说完,他便保持着叩首的姿势,一动不动。他能感觉到上方有道目光正落在自己身上,带着审视,也带着一丝……好奇?
太后倚在铺着软缎的凤榻上,手中依旧捻着那串紫檀佛珠。她打量着下方那个小小的人儿。才五岁的稚龄,身量还未长开,穿着一身合体的宝蓝色锦袍,更衬得小脸白皙精致,眉眼间能看出其姐苏浅浅的影子,却又多了几分男孩子的英气。只是那过于挺直的背脊,紧紧攥住衣袍下摆、微微发白的小手指,还是泄露了他内心的紧张。
看着他这副强装镇定的小大人模样,太后心中莫名地软了一下。她这辈子,早年为了稳固后位,生下皇帝后身子便亏空得厉害,再未能有孕。后宫嫔妃的孩子,终究隔了一层,且伴随着太多的算计。年纪大了,嘴上说着喜欢清静,连妃嫔们的日常请安都免了,但这深宫寂寂,有时候听着外头隐约传来的孩童嬉闹声,心里何尝没有过一丝羡慕和空虚?
皇帝私下里是跟她透过底的。苏家,有才,有功,但也因此让人不放心。留下苏家女娃,确有牵制之意。皇帝也说过,待时机成熟,试探清楚了,若苏家确无二心,把孩子送回去也不是不行。毕竟,天家也要讲究个“仁德”。可这苏家……转头又送了一个进来,还是个这般年纪的男丁。这份“诚意”,或者说,这份“决绝”,连她这个深宫妇人都感到了震动。哎,说到底,也是做父母长辈的,舍不得骨肉分离罢。
想到这里,太后心底那丝因苏家“不识抬举”(李氏当初的抗拒)而产生的不悦,也散了些。她放缓了声音,带着一丝连自己都未察觉的柔和:“起来吧,抬起头让哀家瞧瞧。”
“谢太后娘娘。”苏睦宁依言起身,小心翼翼地抬起头,目光快速地在太后脸上掠过,便又恭敬地垂下。他记得姐姐说,不能直视贵人。
太后看着他这谨慎守礼的模样,倒是比那些被宠得无法无天的宗室子弟更让人舒心。她招了招手:“到哀家跟前来。”
苏睦宁犹豫了一瞬,还是迈步上前,在距离凤榻三步远的地方站定。
“再近些。”太后笑了,“哀家又不吃人。”
苏睦宁这才又往前挪了两步。这下,太后能更清楚地看到他浓密卷翘的睫毛,和那双酷似苏浅浅的、清澈又带着聪慧光芒的眼睛。
“几岁了?”太后问,语气更像寻常人家的老祖母。
“回太后娘娘,臣子五岁了。”苏睦宁口齿清晰地回答。
“在家里,都做些什么?可开蒙读书了?”
“回太后娘娘,在家中……跟着祖父和姐姐认些字,也……也跟着哥哥们蹲马步。”他老老实实地回答,没敢说更多。
太后闻言,眼中笑意深了些:“哦?还习武?看来苏家是将门种子。”她顿了顿,看着他紧紧交握在身前的小手,忽然问道:“想妹妹了吗?”
苏睦宁身体几不可察地僵了一下,他飞快地抬眼看了太后一眼,又迅速低下,声音低了些,带着无法掩饰的真切:“想。”
这一个“想”字,带着孩童的依赖和委屈,直戳太后心中最柔软的那处。她叹了口气,放下佛珠,伸出手,轻轻摸了摸苏睦宁的头。孩子的头发柔软细密,触感极好。
“罢了,也是个可怜见的孩子。”太后心道。她扬声唤来贴身嬷嬷:“带他去偏殿看看柔丫头吧。告诉他们,苏家哥儿来了,以后就住在哀家这慈宁宫,陪着柔丫头,一同在上书房读书。一应份例,按……按郡王世子例供给。”
嬷嬷眼中闪过一丝讶异,但立刻躬身应下:“是,娘娘。”
跟着嬷嬷穿过抄手游廊,来到慈宁宫后殿一处更为精致安静的院落。还未进门,就听到里面传来婴孩咿咿呀呀的声音,还有宫女们轻柔的逗弄声。
“九小姐,您看这是什么呀?”
“小主子真乖,再吃一口……”
苏睦宁的心一下子提了起来,脚步也不由自主地加快了。
进入殿内,饶是苏睦宁从小在落雁城见过富贵,也被眼前的景象晃了一下。地上铺着厚厚的西域地毯,家具皆是紫檀木打造,镶嵌着螺钿玉石。窗棂是镂空的万福纹,阳光透过,在地上投下细碎的光斑。空气中弥漫着淡淡的奶香和一种好闻的暖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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