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58章 深渊初临

仿佛穿过了一道粘稠而冰冷的薄膜，又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巨手从疯狂的滚筒中捞出，“礁石号”猛地从那种令人崩溃的失重、旋转与噪音的混乱中脱离出来。

死寂。

绝对的死寂取代了维度乱流的咆哮。舷窗外不再是扭曲的光怪陆离，而是一片无边无际、深沉到令人心悸的蔚蓝。

飞船仿佛悬浮在一片液态的蓝宝石之中。上方，隐约可见微弱的天光，如同隔着厚重毛玻璃看到的月亮，模糊而遥远，估算距离水面至少有数千米之深。下方，则是无尽的黑暗，深邃得仿佛连光线都被吞噬，只有一些零星散发着自己生物荧光的奇异植物或浮游生物，如同鬼火般在黑暗中摇曳，勾勒出更深邃的轮廓。

飞船内部的灯光挣扎着闪烁了几下，终于稳定下来，发出昏暗的光芒。仪器盘上，大部分读数依旧混乱或者干脆是一片空白，只有深度计和外部压力传感器在发出刺耳的红色警报。

“深度：8520米……外部压力：87.4兆帕……船体结构应力：警告！接近临界值！”苏晓盯着那寥寥几个还能工作的屏幕，声音干涩地报出数据。每一个数字都代表着致命的危险。87.4兆帕，相当于每平方厘米承受近900公斤的压力，足以将大多数潜艇像易拉罐一样捏扁。

老烟斗格雷瘫在驾驶座上，大口喘着粗气，脸色煞白，仿佛刚从鬼门关爬回来。“他妈的……总算……总算冲出来了……这鬼地方……”他颤抖着手想去摸烟斗，却发现烟斗早已不知在刚才的颠簸中飞到了哪里。

赵猛松开紧紧抓住固定环的手，活动了一下几乎僵硬的筋骨，看着舷窗外那压抑的深蓝，咧了咧嘴：“俺滴个娘嘞，这地方比俺老家那地底矿坑还憋屈。”

墨羽的身影从一处阴影中浮现，她默默检查着飞船内壁，在一些刚刚因压力而轻微变形的接缝处做了标记，脸色凝重。

林墨没有理会身体的疲惫，他站在主舷窗前，暗金色的眼眸仔细地观察着这片陌生的深海。碎片在他体内发出稳定而温热的共鸣，如同在陌生的国度遇到了同乡，指引着方向，同时也传递着关于这个世界的模糊信息。

“能量干扰极强。”林墨感受着周围无处不在的、仿佛能渗透一切的微弱阻力，“不仅仅是信号屏蔽，连灵能和精神力感知都被大幅压制了。”他尝试将“镜界追溯”的感知范围延伸出去，却发现如同在粘稠的胶水中移动，异常艰难，范围被压缩到了不足百米。

这就是“沉默海域”名副其实的威力。

“格雷，检查飞船状态，我们需要尽快找到一个相对安全的区域停泊维修。”林墨下令道，声音在死寂的船舱内显得格外清晰。

格雷挣扎着坐直身体，开始在控制台上进行基础诊断，尽管大部分系统依旧瘫痪。“引擎过热，需要冷却，至少六个小时不能动。护盾发生器烧了，彻底报废。生命维持系统……还好，勉强运转，但氧气再生效率只有标准的百分之三十。最要命的是结构，多处承压部件已经到了极限，再乱动或者下潜，咱们就真成‘礁石’永眠于此了。”

坏消息一个接一个。他们虽然成功抵达，但“礁石号”已然半残，几乎失去了机动性和防御能力。

“能修复吗？”苏晓问道，她已经打开随身携带的工具箱，准备协助。

“需要时间，需要材料，还需要一个他妈的风平浪静的地方！”格雷烦躁地抓了抓头发，“这鬼地方连块平坦的石头都看不到！”

就在这时，林墨眼神一凝。他凭借碎片共鸣和残存的感知，隐约捕捉到右下方，大约几公里外，似乎有一片相对“平静”的区域，那里的能量干扰稍弱，而且似乎有……某种规则的几何轮廓？

“那个方向。”林墨指向右下方，“有疑似人工建筑的迹象，能量场相对稳定。”

这无疑是一个好消息。如果能有避风港，修复工作将容易得多。

格雷操控着仅存的、用于微调姿态的辅助推进器，让“礁石号”如同一个笨重的深海甲壳虫，缓慢而艰难地朝着林墨指示的方向挪动。每一下移动，船体都发出令人牙酸的呻吟声，让人担心它下一秒就会解体。

随着距离拉近，舷窗外的景象逐渐清晰。那并非自然形成的海岭或礁石，而是一片……坍塌的城市遗迹。

巨大的、由某种白色玉石般材质构成的石柱倾斜断裂，上面覆盖着厚厚的珊瑚和海藻，但依稀可见精美的螺旋纹路和未知的文字。残破的穹顶半掩在沉积物中，如同巨兽的骨架。宽阔的、如今已被沙尘掩埋的街道纵横交错，指向城市更深处。一些建筑表面，还镶嵌着早已失去光泽、但结构奇特的金属构件。

这是一座沉没的古城，规模宏大，尽管破败，依旧能想象其昔日的辉煌。

“亚特兰蒂斯……”苏晓喃喃自语，眼中闪烁着考古学家般的光芒，但随即被现实的紧迫感压了下去。

格雷找到了一处相对完好的、类似广场的空地，小心翼翼地将“礁石号”降落在柔软的沉积物上，激起一片浑浊。飞船终于暂时停止了移动，但外部压力计的读数依旧令人心惊胆战。

降落过程似乎惊动了什么。

就在飞船触底，激起沉积物弥漫的瞬间，林墨的感知中，捕捉到了数个快速移动的生命信号！它们从周围的废墟阴影中窜出，如同幽灵般朝着飞船逼近！

“有东西过来了！”林墨低喝预警。

几乎同时，飞船外部监控（仅存的几个摄像头）传回了模糊的画面——那是一种形似人类，但更加纤细，皮肤呈现淡蓝色或银灰色，手指间有蹼状连接的生物。他们穿着由某种发光水草和鱼类皮革简单制成的衣物，手中握着由骨骼、珊瑚或奇异金属打磨而成的长矛、弓箭。他们的眼睛很大，适应了深海的昏暗，此刻正带着明显的警惕、好奇，以及一丝……敌意，将“礁石号”团团围住。

“是潮汐遗民！”墨羽低声道，她认出了这些生物的特征，与星尘商会提供的粗略资料吻合。

这些遗民的数量大约有二三十人，动作矫健，在深海中移动如同游鱼。他们并没有立刻发动攻击，而是保持着距离，用一种空灵而富有韵律的语言互相交流着，目光不断在奇形怪状的“礁石号”上扫视。

“他们在说什么？”赵猛握紧了拳头，虽然在水下他的战斗力大打折扣，但保护同伴的本能不变。

“无法解析，语言数据库中没有记录。”苏晓快速检索后摇头。

林墨尝试用碎片之力进行精神沟通，但发现此地的能量干扰同样严重影响了精神力的传递，只能感受到对方传递来的混乱情绪——警惕、疑惑，还有一丝深藏的……恐惧？

就在这时，遗民队伍分开，一个看似头领的人物游了出来。他比其他遗民更加高大强壮，手中握着一柄镶嵌着蓝色宝石的三叉戟，脸上有着一道狰狞的疤痕。他举起三叉戟，指向“礁石号”，发出一种短促而尖锐的音节，充满了警告的意味。

显然，他们不欢迎这些突如其来的“天外来客”。

局势瞬间变得紧张起来。团队状态不佳，飞船瘫痪，又被本土势力包围。沟通障碍使得任何误解都可能引发冲突。

就在双方僵持不下，遗民头领似乎失去耐心，准备挥手让手下上前探查时——

一道柔和却异常清晰的意念，如同水波般荡漾开来，轻轻拂过在场每一个人的心头。这意念并非语言，却直接传达了安抚与询问的意味。

遗民们愣了一下，脸上的敌意稍减，纷纷转头望向城市遗迹的更深处。

林墨也感受到了这股意念，其源头似乎距离不远，并且带着一种与碎片隐隐共鸣的纯净气息。

只见从一片巨大的、雕刻着复杂海浪纹路的残破拱门后，一道纤细的身影缓缓游出。那是一个年轻的遗民少女，她的皮肤如同最上等的珍珠般莹白，长发是海藻般的墨绿色，在水中轻轻飘动。她穿着一袭简单的白色长袍，手中没有武器，只有一枚悬挂在胸前的、散发着微弱蓝光的贝壳状饰品。最引人注目的是她的眼睛，清澈得如同未被污染的海水，带着一种与年龄不符的沉静与智慧。

她游到遗民头领身边，轻轻按下了他举起的三叉戟，然后转向“礁石号”的方向，目光仿佛能穿透舷窗，直接落在林墨身上。

她微微颔首，再次传递出一道意念。

这一次，林墨清晰地“听”懂了：

“陌生的守护者……欢迎，亦或……警告？”

少女的出现，以及她展现出的独特沟通能力，让紧张的局势出现了转机。但她的话语，却带着双重含义，预示着这片沉没的国度，远非一个简单的避难所。

深海之下的暗流，才刚刚开始涌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