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4章 无声的对话

冰冷的现实如同兜头浇下的冰水，将刚刚从天台追击中逃脱的些许侥幸彻底湮灭。他们依旧站在轮回的起点，一楼楼梯口，墙壁光洁，上课铃声刺耳。

但这一次，气氛不同了。

“进度……推进了。”林墨闭眼感受着脑海中那无形的刻度，声音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波动，“虽然很少，但确实动了。”

这个消息像一针微弱的强心剂。赵猛狠狠啐了一口：“妈的，总算不是完全在做无用功！” 至少证明，他们的探索，哪怕引发了危险，也是在向目标靠近。

苏晓迅速冷静下来，开始复盘：“我们触发了几个关键点：确认了张浩是核心人物，找到了涉及‘小雯’和威胁纸条的线索，定位了天台这个核心地点。而触发聚合体攻击，可能因为我们闯入了‘禁区’——教师办公室，或者……接触了某些关键物品。” 她的目光落在自己口袋里，那张皱巴巴的纸条此刻显得格外烫手。

“天台……他在那里跳了下去。”夏晚的声音依旧有些发颤，但眼神已不再全是恐惧，更多了一种沉痛的理解，“每一次轮回，他都在重复那一刻。那不是幻象，是他记忆中最痛苦、最真实的瞬间，在不断重演。”

“所以，我们的任务，就是阻止他跳下去？”赵猛直接问道。

“恐怕没那么简单。”林墨摇头，镜片后的目光深邃，“‘弥补遗憾’。如果他的遗憾仅仅是‘死亡’本身，那这个循环的逻辑是矛盾的。他的执念，一定在于导致他做出这个决定的原因。那些霸凌，那张纸条，那个‘小雯’……我们必须弄清楚，在那个关键的‘放学后’，天台上到底发生了什么。”

他顿了顿，看向夏晚：“而且，黑板上的字证明，‘他’知道我们。我们不仅是旁观者，也可能已经成为他这段痛苦记忆的一部分，甚至……一个可以互动的变量。”

这个推断让任务变得更加复杂。他们不仅要解密，还可能要与一个深陷痛苦、状态不稳定的“核心”进行某种形式的“交流”。

“这一次，我们直接去找张浩。”林墨做出了决定，“在课间，霸凌发生之前。尝试……接触他。”

铃声再次响起，标志着“下课”。有了前次的经验，四人不再慌乱，而是有目的地混入人流，直奔高二（三）班教室的后门。

那个瘦削的身影，张浩，果然还坐在最后一排靠窗的位置，低着头，仿佛想将自己缩进墙壁里。霸凌尚未开始。

这一次，他们看清了他的脸——苍白，带着长期睡眠不足的青黑眼圈，眼神空洞而麻木，像一潭死水。但仔细观察，能发现他紧抿的嘴角和偶尔因窗外声响而轻微颤抖的手指，透露出他内心的脆弱与紧张。

“怎么接触？直接上去说‘同学你别想不开’？”赵猛有些犯难，他擅长动手，不擅长动口。

林墨没有说话，他示意其他人稍等，自己则悄然走到张浩座位旁的走廊上，假装被拥挤的人流推搡，一个“不小心”，将手里不知何时捡起的一本空白练习本掉在了张浩的脚边。

练习本落地的声音很轻，却让沉浸在自己世界里的张浩浑身一颤，猛地抬起头。

四目相对。

林墨看到了一双怎样的眼睛啊！那里面不仅仅是空洞，更深处是巨大的惶恐、被世界遗弃的孤独，以及一种……濒临破碎的绝望。

“对不起。”林墨平静地道了声歉，弯腰去捡练习本。

就在他低头的那一刻，他用只有两人能听到的音量，极快地说了一句：“纸条，是小雯给你的吗？”

张浩的身体瞬间僵硬！那双死水般的眼睛里骤然掀起了惊涛骇浪——是震惊，是恐惧，还有一丝难以言喻的、仿佛被触及最敏感伤口的痛苦。他张了张嘴，却没有发出任何声音，只是像受惊的兔子一样，猛地低下头，将脸深深埋进臂弯里，身体不可抑制地颤抖起来。

沟通失败了。或者说，这种方式带来的刺激远大于安抚。

林墨直起身，面无表情地走回队友身边，低声道：“他反应很大。‘小雯’和‘纸条’是关键触发点，但直接提及会引起他的强烈排斥和恐惧。”

就在这时，那几个模糊高大的霸凌者影子再次出现了，朝着张浩的座位走去。

“又来了！”夏晚不忍地别过头。

“这次我们不做旁观者。”林墨眼神一凛，“赵猛，制造点动静，引开他们。注意尺度，别直接冲突。”

赵猛会意，在霸凌者即将靠近张浩时，他猛地撞了一下旁边的课桌，发出巨大的声响，同时粗着嗓子吼道：“挤什么挤！没长眼啊！”

突如其来的打岔让那几个霸凌者影子停顿了一下，模糊的“视线”转向了赵猛这个方向。趁着这个空隙，林墨迅速对苏晓和夏晚使了个眼色。

苏晓会意，快步走到张浩桌前，将口袋里那张写着“放学后能来天台一下吗？”的纸条，迅速塞进了他虚握着的拳头里，同时用极其轻柔的声音说：“有人想帮你。”

而夏晚，则站在稍远的地方，全力运转着她的共情能力。她没有试图传递复杂的语言，只是将自己最纯粹的理解、善意和“我看到了你的痛苦”的意念，化作一股温暖的、淡金色的情绪流，小心翼翼地、如同触碰易碎品般，导向那个蜷缩颤抖的灵魂。

张浩的身体猛地一震！

他依旧没有抬头，但颤抖的频率明显降低了。他握着纸条的手，指关节因为用力而泛白。

霸凌者影子被赵猛吸引，似乎判断他更具“威胁”，转而围向赵猛，推搡咒骂。赵猛牢记林墨的警告，没有还手，只是凭借强壮的身体格挡，且战且退，将那几个影子引向了教室另一端。

课间时间有限。

林墨知道必须抓紧。他再次靠近张浩，这一次，他没有提及任何敏感词，只是用一种平静而坚定的语气低语：“无论发生了什么，都不是你的错。有人在乎。”

说完，他不再停留，示意苏晓和夏晚迅速离开教室。赵猛也瞅准机会摆脱了纠缠，跟了上来。

四人退出教室，躲在走廊的拐角，屏息观察。

教室里的张浩，在霸凌者散去后，依旧保持着蜷缩的姿势很久。直到上课铃即将再次响起的前一刻，他才极其缓慢地抬起头。他的脸上依旧没有血色，但那双空洞的眼睛里，似乎有了一丝极其微弱的、困惑的光芒。

他小心翼翼地，几乎是虔诚地，展开了掌心那张被塞进来的纸条。他看着那熟悉的字迹，眼神复杂到了极点——有怀念，有痛苦，还有一丝……不敢相信的希冀？

他没有像前几个轮回那样麻木地融入离开的人流，而是将纸条紧紧攥在胸口，低着头，最后一个走出了教室。

“他……好像有点不一样了。”夏晚轻声说，她能感觉到，张浩身上那浓重的灰蓝色绝望，边缘似乎淡化了一点点，掺入了一丝极其微弱的、代表着困惑与思考的淡黄色。

“我们改变了什么。”苏晓肯定地说，“虽然很小。”

“但还不够。”林墨表情依旧凝重，“我们安抚了他一瞬间，但无法改变既定的‘剧情’。天台之约，恐怕依然会发生。我们必须知道约会的真相。”

他们决定，利用下一次轮回，直接去天台“守株待兔”，亲眼见证那一刻。

轮回再次重置。

这一次，四人目标明确，在上课铃声响起、所有影子归位后，他们便直接避开主要通道，小心翼翼地再次来到了顶楼，躲在了天台入口处水箱房的阴影里。

时间在压抑的寂静中缓慢流逝。终于，代表放学的铃声响起。

脚步声。

一个轻快的，属于女生的脚步声从楼梯传来。四人精神一振，屏住呼吸。

一个穿着校服裙、梳着马尾辫的女生影子出现在了天台门口。她似乎在等待着谁，不时不安地看向楼梯口。

是“小雯”吗？

紧接着，另一个脚步声响起——沉重，迟疑，充满了不安。

张浩出现了。

他站在天台入口，看着那个女生的背影，双手紧张地抓着衣角，脸色比之前任何时候都要苍白。

女孩听到了脚步声，转过身。

就在她转身的瞬间，张浩像是被什么东西刺了一下，猛地后退半步，眼神里充满了难以置信和……被欺骗的愤怒？

女孩似乎想说什么，向前走了一步。

但张浩却像是看到了什么极度恐怖的东西，疯狂地摇着头，一步步向后退，退向了天台边缘那片被夏晚指认为“坠落点”的区域。

“不对……情况不对！”林墨低呼。张浩的反应，不像是来赴一场期待已久的约会，更像是……赴一场审判，或者说，一个陷阱！

女孩影子试图靠近，解释什么。

但张浩的情绪彻底崩溃了。他指着女孩，身体因激动而剧烈颤抖，虽然听不到声音，但通过口型，林墨依稀分辨出几个破碎的词：

“为什么……骗我……你们都……耍我……”

就在这时，天台入口的铁门后，突然传来了几个男生压抑的、恶意的哄笑声！紧接着，三四个模糊的男生影子钻了出来，他们手里拿着手机一样的东西，对着张浩和女孩的方向，显然在拍摄！

这是一个圈套！所谓的“天台之约”，根本就是一个精心设计的、针对张浩的羞辱骗局！

张浩看到了那些突然出现的霸凌者，又看了看面前试图解释的女孩，他的脸上最后一丝血色也褪去了，只剩下彻底的死灰和……幻灭。

他最后看了一眼这个充满恶意和欺骗的世界，身体向后一仰……

“不！”水箱房后，夏晚失声惊呼。

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异变发生了！

整个世界，连同张浩下坠的身影，并没有像前几次那样重置，而是猛地一顿，如同卡住的胶片！

紧接着，在四人惊骇的目光中，已经半坠出护栏的张浩，他的身体竟然违反物理规律地、一点点地……被某种无形的力量拉扯了回来！

他重新站在了天台边缘，背对着他们。

然后，他极其缓慢地，一点一点地，转过了头。

他的脸上，不再是麻木，不再是绝望，而是扭曲的、极致的怨毒。他的双眼，变成了两个纯粹的、深不见底的黑洞。

一个冰冷、重叠着无数回音的声音，从天台四面八方响起，直接钻入四人的脑海：

“是你们……是你们让我……又一次……经历了这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