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世之回响 第1章 日常的裂痕

林墨合上手中那本厚重的《古代丧葬制度考》，图书馆窗外的夕阳恰好将最后一抹余晖洒在书脊上，为它镀上了一层近乎于文物出土般的暖金色。他喜欢这个时刻，图书馆里人流渐稀，只剩下书页翻动和远处桌椅被轻轻挪动的细微声响，一种秩序井然的宁静。

他抬手推了推鼻梁上的细框眼镜，目光落在窗外。远处，城市的天际线在暮色中开始点亮星星点灯的灯火，如同另一片倒悬的星空。一切如常，规律得让人安心——上课、图书馆、宿舍，三点一线，用浩瀚而冰冷的历史知识填满所有时间，这是他构建起来抵御内心某个空洞的堡垒。

就在他收拾笔记，准备离开时，眼角的余光似乎捕捉到了一丝不寻常的闪烁。他下意识地转头望向窗外天际，只见一片模糊的、如同海市蜃楼般的景象一闪而过——那似乎不是任何一座现代建筑，而是……一片残破的、带着烽火台轮廓的土黄色阴影？它悬浮在云端，违反了所有的物理定律，却又真实得刺眼。

林墨皱了皱眉，迅速摘下眼镜，用力揉了揉眼睛。再次看去时，窗外只有被晚霞染红的云朵和熟悉的城市景观。

“光线折射？还是最近熬夜太多……”他低声自语，理性迅速为这异常现象找到了一个看似合理的解释。他将这瞬间的恍惚归咎于视觉疲劳，把书本塞进有些磨损的双肩包，起身离开了图书馆。只是，那惊鸿一瞥的残破影像，如同一个无声的烙印，留在了他意识的最边缘。

……

同一时刻，在城市另一端的艺术学院画室里，夏晚正对着画布上未完成的习作发呆。画布上是一个人物的背影，笔触大胆，色彩浓烈，但总觉得少了点什么。

她叹了口气，将画笔扔进洗笔筒，溅起一圈五彩斑斓的水花。就在这时，一股没来由的、强烈的悲伤情绪毫无征兆地攫住了她。这不是她自己的情绪，更像是一种外来的、弥漫在空气中的“颜色”——在她独特的感知里，情绪总是带着色彩：快乐是明快的亮黄，愤怒是灼热的赤红，而此刻笼罩她的，是一种沉郁的、近乎于绝望的灰蓝色。

这情绪的来源……是窗外。

夏晚猛地转头，望向画室巨大的落地窗。夕阳正好，但在那绚烂的光晕之中，她清晰地“看”到了——一片扭曲的、不断波动的光影，光影中隐约有古老的石砌建筑在哀鸣，有无数模糊、痛苦的人影在挣扎。那浓得化不开的灰蓝色悲伤，正是从这片诡异的光影中弥漫出来的。

“那是什么……”她喃喃出声，画室里其他还在赶作业的同学闻声抬头，却都一脸茫然地看着她，又看看窗外澄净的天空，显然什么异常都没发现。

夏晚的心跳漏了一拍。这种只有她能看见的“东西”，已经不是第一次出现了。从小到大，她总能感知到一些别人感知不到的情绪残留，在废弃的老屋，在发生过事故的街角……但像今天这样庞大、清晰，甚至凝聚成具体影像的，从未有过。

她用力掐了自己的手心一下，疼痛感真实无比。窗外的幻象持续了大约三四秒，然后如同被风吹散的烟尘，悄无声息地融入了暮色里。留下的，只有她心中那片难以驱散的、冰冷的灰蓝。

晚高峰的地铁像一条臃肿的钢铁蠕虫，在城市的腹腔中穿行。林墨站在拥挤的车厢连接处，身体随着列车微微晃动。他戴着耳机，里面播放的是一段关于甲骨文破译的学术讲座，试图用更密集的信息流冲散下午那片刻异常带来的微妙不适感。

列车轰鸣着驶入一段相对古老的隧道，灯光因电压不稳猛地闪烁了几下。周围响起几声低低的抱怨。林墨下意识地抬头，目光扫过对面车窗玻璃——玻璃上，清晰地映照出车厢内拥挤的人影，但在那些人影之后，景象变了！

不再是隧道单调的水泥墙壁，而是一条幽深、古朴的石头廊道，墙壁上插着燃烧的火把，跳动的火焰将扭曲的影子投在斑驳的墙面上。一股阴冷、潮湿的气息，仿佛穿透了钢铁和玻璃，直接渗透进他的皮肤。

讲座的声音还在耳机里响着，但林墨一个字也听不进去了。他死死盯着车窗，那廊道的景象如此真实，他甚至能看到石壁上深刻的古老纹路。是幻觉吗？连续两次？

理性的壁垒开始出现裂痕。他猛地回头，看向车窗映照的现实方向——依然是拥挤的车厢，疲惫的乘客，一切正常。但当他转回头，车窗上的异界廊道依然存在，并且，他看到一个模糊的、穿着古代甲胄的身影，在廊道尽头一闪而过。

冷汗，瞬间浸湿了他的后背。

……

几节车厢之外，夏晚正塞着耳机，用激烈的摇滚乐试图盖过心中那片顽固的灰蓝色。她要去城西的一家咖啡馆做兼职。地铁的摇晃让她有些心烦意乱。

突然，一股更加强烈、更加混乱的情感洪流如同海啸般向她拍来！不再是单一的悲伤，里面夹杂着恐惧、愤怒、不甘，还有浓稠得令人作呕的血腥气！色彩瞬间变得驳杂而刺眼，暗红、墨黑、惨绿……交织成一幅地狱般的图景。

这情感的源头，同样是这列地铁，这个隧道！

她惊恐地环顾四周，其他乘客要么低头看手机，要么闭目养神，没有任何人表现出异常。只有她，像个接收坏信号的雷达，独自承受着这精神上的冲击。她感觉自己的胃在抽搐，几乎要呕吐出来。

就在这时，列车伴随着一阵刺耳的金属摩擦声，剧烈地抖动了一下，随即，灯光“啪”地一声彻底熄灭，车厢陷入了一片彻底的黑暗和死寂。惯性的力量让站着的人们东倒西歪，惊叫声和咒骂声瞬间取代了之前的沉闷。

紧急照明灯在几秒后亮起，发出惨白而微弱的光芒，勉强勾勒出车厢内惊惶失措的人影。

“搞什么啊！故障了？”

“手机没信号了！”

不安的情绪在密闭的空间里迅速蔓延。

林墨扶住身边的栏杆稳住了身形，心脏在胸腔里剧烈地跳动。不是因为突如其来的黑暗，而是因为在灯光熄灭的前一瞬，他清楚地看到，车窗上映出的那条异界廊道，变得更加清晰了，仿佛……两个空间正在重叠。

“大家不要慌！靠在原地不要动！”一个洪亮的声音压过了骚动，来自不远处一个身材高大的年轻人。他穿着运动服，肌肉线条流畅，正努力维持着秩序，是赵猛。他刚才正要去体育馆训练。

而在车厢另一端，一个戴着眼镜，气质清冷的女生——苏晓，已经迅速蹲下，检查着一位因撞击而倒地的老太太的情况。“阿姨，您感觉怎么样？能动吗？”她的声音冷静而专业，在这种环境下带来一种奇异的安抚力。

林墨没有动，他的全部注意力都集中在感知周围环境上。太安静了，不仅仅是人群安静下来后的静，而是一种……万籁俱寂的死寂。连列车本身的运行噪音、隧道里的风声都消失了。空气似乎也变得粘稠、冰冷，带着一股若有若无的……尘土和腐朽的气息。

这绝不是普通的地铁故障。

夏晚靠着车厢壁，脸色苍白。那股混乱的情感洪流并没有因为停车而消失，反而更加汹涌了。她能“听”到，在这片死寂之下，有无数细碎的、充满怨恨的低语声，正从四面八方渗透进来。来源，就是这节车厢本身，或者说，是这节车厢所置身的这个异常空间。

“你们……没听到什么声音吗？”她声音颤抖地问旁边的人。

旁边的乘客茫然地摇摇头，看她的眼神带着疑惑和一丝看怪人的怜悯。

夏晚的心沉了下去。果然，只有她。

林墨也意识到了同样的问题。他看向车窗，车窗玻璃此刻不再映照出车厢内部，而是完全变成了一个观察异世界的窗口——那条幽深的石头廊道，此刻无比真实地呈现在那里，火把的光芒跳跃着，将晃动的人影投在车厢内部。

“我们……不在隧道里了。”林墨的声音不大，但在极度的安静中，清晰地传入了附近几个人的耳朵里，包括赵猛和苏晓。

赵猛皱紧眉头看向他：“什么意思？”

林墨没有回答，而是伸手指向车窗。

所有人都顺着他指的方向看去。下一秒，倒吸冷气的声音此起彼伏。所有人都看到了，那绝不属于地铁隧道的景象！

恐慌，如同瘟疫般瞬间炸开！

“鬼啊！”

“这是什么地方？！”

“放我们出去！”

人群开始失控地冲向车厢两端的门，用力拍打、撞击，但坚固的合金门纹丝不动。

就在这时，车厢内那惨白的紧急照明灯，开始像接触不良一样疯狂闪烁！在明灭不定的光线中，恐怖的一幕发生了——车厢壁上，开始缓缓渗出暗红色的、如同血液般的粘稠液体，刺鼻的铁锈味弥漫开来。同时，一些半透明的、扭曲的人形阴影，开始在角落里凝聚、浮现，发出若有若无的、充满恶意的哭泣声和狞笑声。

真实的、超自然的威胁，降临了。

“这他妈到底是什么鬼东西！”赵猛虽然心里也发毛，但还是下意识地挡在了几个吓得瑟瑟发抖的女生面前，握紧了拳头，尽管他知道这对那些阴影可能毫无用处。

苏晓迅速从随身的小包里翻出一个小小的急救手电，拧亮，光柱在闪烁的车厢里扫过，试图看清形势。“物理攻击可能无效，大家尽量聚在一起，背靠背！”她冷静地指挥着，尽管她的指尖也在微微颤抖。

林墨的大脑在飞速运转。历史记载、民俗传说、超自然案例……无数信息碎片在他脑中碰撞。这不是幻觉，也不是简单的灵异事件。空间置换？集体潜意识投影？他需要更多信息！

他的目光锐利地扫视着车厢，最终定格在那些不断从墙壁渗出的“血渍”上。他注意到，这些血渍并非杂乱无章，它们似乎在沿着某种古老的、难以辨认的符文轨迹流动。

“那些影子！它们怕光！”夏晚突然喊道。在极度的恐惧中，她的感知能力被放大到了极致。她不仅能“看到”阴影实体那充满恶意的漆黑情感色彩，还能敏锐地察觉到，当苏晓的手电光柱扫过它们时，它们会明显地退缩、淡化，发出无声的尖啸。“用光！集中光照它们！”

她的声音带着哭腔，却提供了关键的信息。

赵猛闻言，立刻掏出自己的手机，点亮手电功能，和其他几个还有电的手机一起，汇成几道光束，主动射向那些试图靠近的阴影。光芒所至，阴影果然发出滋滋的声响，如同被灼烧般向后溃散。

“有用！”赵猛精神一振。

林墨则趁着这个间隙，快步走到夏晚身边，语速极快地问：“你能感觉到这些东西的……核心吗？或者，这个空间的‘弱点’在哪里？”他直觉这个能感知到异常的女孩，可能是破局的关键。

夏晚紧闭双眼，努力屏蔽掉那些令人作呕的负面情绪，将感知像触角一样延伸出去。混乱、怨恨、痛苦……在这些情感的深处，她猛地捕捉到一丝不同的“律动”——一个更加凝聚、更加古老、充满了不甘与执念的意识，隐藏在这个空间的某处，如同蜘蛛蛰伏在网中央。

“在那里！”她猛地睁开眼，手指颤抖却坚定地指向车厢连接处的那扇紧闭的门。“门的后面！有什么东西……在控制这一切！”

所有人的目光都集中在了那扇普通的合金门上。它此刻仿佛成了生与死的界限。

门后，是什么？

是制造这一切恐怖的源头？还是离开这个鬼地方的出口？

林墨深吸一口气，压下心中的悸动，走向那扇门。赵猛举着手机为他提供照明，苏晓警惕地注视着周围重新凝聚的阴影，夏晚则努力感知着门后那个存在的情绪变化，为林墨提供预警。

未知与恐惧如同实质般压在每个人的心头。

林墨的手，缓缓伸向了冰冷的门把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