旧皮箱像潘多拉的盒子,咔哒一声弹开在昏暗的床头灯下。
那股味道——樟脑丸的刺鼻混合着陈年油污和一种难以言喻的、仿佛来自动物腺体深处的腥膻——猛地窜出来,呛得我喉咙发紧。箱底,那件叠得整整齐齐的深蓝色罩衣,像一具等待苏醒的干尸。
母亲的声音还幽灵般萦绕在耳畔:“你长得……真像年轻时的我。” 她的眼神,晚餐时对着那盘红烧肘子瞬间掠过的厌恶,此刻像淬了毒的冰针,狠狠扎进我的认知里。
不是遗传的挑食。是烙印。是诅咒。是那件衣服袖口上,那洗不掉、深褐色、如同干涸血迹的酱汁印记,所代表的某种东西,顺着血脉流淌了下来。
我伸出手,指尖颤抖着,触碰到那粗糙、僵硬的棉布。冰冷。一种深入骨髓的、仿佛不属于这个季节的阴冷。就在指尖触碰到袖口那深褐色印记的刹那——
“吱呀——”
卧室的门被轻轻推开了。
母亲穿着丝质睡袍,身影被走廊昏暗的光线拉长,投在凌乱的床单上,像一道沉默的阴影。她手里端着一杯牛奶,热气袅袅,脸上是惯常的、带着点疲惫的温柔笑意。
“还没睡?喝了牛奶好安神。” 她的声音放得很轻,目光却精准地落在我僵在半空的手,落在那件暴露在灯光下的深蓝色罩衣上。
空气瞬间凝固。
她脸上的温柔笑意如同劣质的墙皮,无声地剥落了一层。眼底深处,有什么东西飞快地掠过——一丝来不及掩饰的慌乱?一丝被窥破秘密的恼怒?还有……更深沉的、我无法解读的复杂情绪,像深潭底部的淤泥翻涌了一下。
“妈……” 我的喉咙干涩得像砂纸摩擦,“这衣服……你以前……在食堂……” 话堵在喉咙里,每一个字都带着冰碴。
母亲端着牛奶杯的手指几不可察地收紧了一下,指节微微泛白。她走进来,将牛奶放在床头柜上,动作依旧轻柔,却带着一种刻意维持的平稳。
她没有立刻回答,而是伸出手,指尖带着一丝不易察觉的颤抖,抚过罩衣的领口,那里绣着一个模糊褪色、但依稀可辨的名字缩写——W.Y. 王姨。
“老物件了,” 她的声音很轻,像在梦呓,又像在说服自己,“那时候年轻,刚顶替你外公的班进设计院后勤,就在食堂……刷盘子,打下手。” 她的目光没有看我,而是失焦地落在那片深褐色的袖口印记上,仿佛陷入了某种久远的回忆。“王姨……李姨……赵姨……她们,很照顾我。”
“照顾?” 我的声音陡然拔高,带着无法控制的尖锐和恐惧,“像后来‘照顾’我那样‘照顾’你吗?用那种眼神?!用猪蹄?!” 监控录像里那瞬间凝固的冰冷凝视,那深蓝色饭盒的油腻气息,那三颗扭转的头颅带来的灭顶恐惧,瞬间冲垮了理智的堤坝!
母亲的身体猛地一颤!像是被无形的鞭子狠狠抽中!她倏地抬起头,眼神不再是刚才的疲惫温柔,也不再是瞬间的慌乱,而是变成了一种极其陌生的、近乎凶狠的锐利!像被逼到绝境的母兽!
“闭嘴!” 她低声喝道,声音嘶哑,带着一种我从未听过的、压抑到极致的疯狂,“你懂什么?!你知道那时候有多难吗?!一份铁饭碗!多少人盯着!王姨她们……她们是规矩!是食堂里的规矩!你只能顺着!只能……”
她猛地顿住,胸口剧烈起伏,仿佛意识到自己失言。那凶狠的眼神如同潮水般迅速退去,只剩下更深的疲惫和一种浓得化不开的悲凉。她颓然地跌坐在床沿,双手捂住脸,肩膀微微耸动。
“规矩?” 我像抓住了一根救命稻草,又像坠入了更深的冰窟,“什么规矩?不吃猪蹄……就是坏了规矩?所以她们才那样……那样看着我?所以她们才逼我?就像……就像当年逼你一样?”
那个恐怖的猜想,那个关于“帮工出事”和“当宝贝”的碎片信息,此刻疯狂地串联起来,指向眼前这个捂住脸、浑身颤抖的女人。
母亲的身体僵住了。捂着脸的手指缝隙里,传来压抑的、破碎的呜咽。过了许久,久到床头柜上那杯牛奶的热气彻底散尽,她才缓缓放下手。脸上没有泪痕,只有一片死灰般的苍白和一种认命般的空洞。
“不是逼……” 她的声音像砂纸磨过枯木,每一个字都耗尽了力气,“是……‘同化’。是……‘变得完整’。”
“‘变得完整’?” 我重复着,浑身发冷。
“猪蹄……” 母亲的眼神飘向虚空,带着一种梦魇般的恍惚,“那东西……不干净。沾过……不好的东西。很早很早以前……处理的时候……出过事。很脏。很邪。”
她打了个寒颤,仿佛被冰冷的记忆攫住,“但王姨她们……她们信那个。信那东西……有灵。得供着。得……‘分享’。吃了它……才能压住那股邪性……才能……‘完整’地属于食堂。属于……她们。”
这章没有结束,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