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色如同浓稠的墨汁,泼洒在天鹅绒般的夜幕上,却被东方天际泛起的一丝鱼肚白悄然稀释。淡金色的晨曦穿透薄雾,为听雪轩的飞檐翘角勾勒出柔和的轮廓。轩内,凤九歌已然端坐在(梳妆台前,那面雕刻着缠枝莲纹的铜镜,映出一张略显单薄却难掩殊色的面容。
汀兰手持一柄温润的象牙梳,动作轻柔得如同春风拂柳,小心翼翼地梳理着少女那如瀑布般垂泻至腰际的乌发。梳齿划过细密柔顺的发丝,带起细微而富有韵律的沙沙声,在这静谧的清晨里,显得格外清晰。
镜中的少女,肤光胜雪,眉不描而黛,唇不点而朱,本是极盛的容颜,眉宇间却残留着一丝挥之不去的倦意,如同完美玉璧上的一道细微瑕疵。那是连日来心力交瘁刻下的痕迹,也是她刻意维持的、符合“静养归来”人设的苍白与脆弱。然而,若有人能穿透这层表象,直视那双清澈如秋水的眸底深处,便会发现,那里并非懵懂与迷茫,而是一片冻结的湖面,冰层之下,是汹涌澎湃的暗流与极致的冷静算计。
祖母凤老夫人昨夜突如其来的传唤,如同在看似平静的湖面投下的一颗巨石,激起的涟漪经过一夜的沉淀,非但没有消散,反而在少女心中凝聚成一种无比清晰的认知——今日的松鹤堂之行,既是她期盼已久、踏入凤家权力核心的敲门砖;亦是一场稍有不慎便会万劫不复的严峻考验,步步惊心,如履薄冰。
松鹤堂,那个位于凤府最深幽处、被层层林木掩映的所在,绝不仅仅是祖母颐养天年的地方,更是凤家这艘航行在权力海洋中的巨舰,真正的舵室与指挥中枢。凤老夫人,那位历经两朝风雨、眼角眉梢每一道细纹都刻满了智慧与威严的老人,才是隐藏在幕后的真正执棋者。前世,凤九歌愚不可及,被苏清婉那看似真诚的巧言令色所蛊惑,与这位真心疼爱她、也曾多次严厉点拨、试图将她引向正途的祖母日渐疏远,最终甚至在家族危机时,因自己的愚蠢行径,成了将老人活活气死的导火索之一。这悔恨,如同世间最锋利的匕首,日夜不休地剜刮着少女的心脏,提醒着她曾经犯下的弥天大错。今生,她必须不惜一切代价,挽回这一切,重新赢得祖母的信任与庇护。这不仅是为了自身在这吃人不吐骨头的深宅大院中更好地生存,更是为了借助凤家这股庞大的力量,去撬动那看似不可逆转的悲惨命运的齿轮。
然而,想要真正靠近这位眼明心亮、睿智深沉的祖母,谈何容易?她的洞察力与掌控欲,如同无底的深渊,难以测度。这突如其来的“品茶”邀约,表面是祖孙间再寻常不过的温情早膳,内里却必然暗藏玄机。很可能,她近来的种种异常表现——及笄礼上那看似“失态”实则精准的打翻茶盏,突如其来的、坚持要去慈心庵“静养”的请求,以及归来后性格中那无法完全掩饰的、从往日的骄纵任性到如今的沉静内敛的转变——这些蛛丝马迹,恐怕都已经引起了这位老祖宗敏锐的警觉。今日这顿早膳,无异于一场决定她未来命运走向的“殿试”,她若不能交出一份令老夫人满意、甚至惊喜的答卷,或许便会永远失去这扇刚刚为她开启一线缝隙的机会之门。
“小姐,今日想梳个什么发式?簪哪套头面才好?”汀兰温柔的声音在耳畔响起,带着小心翼翼的询问,适时地打断了凤九歌翻涌如潮的思绪。
少女抬眸,目光再次掠过镜中自己未施粉黛却依旧清丽绝俗的容颜,随即缓缓扫过妆台上那个敞开的紫檀木雕花妆匣,里面珠翠环绕,宝石生辉,宝光闪烁几乎要晃花了人眼。她沉吟片刻,纤长如玉的指尖越过那些华丽炫目的金簪步摇,在一支样式极为简洁、只嵌着一颗浑圆莹白光洁珍珠的素银簪子上停留下来,声音轻缓却带着不容置疑的坚定:“梳个堕马髻便可,不必繁复,清爽利落就好,用这支簪子固定便是。衣裳……就选那件藕荷色绣缠枝玉兰的襦裙,外罩那件月白云纹比甲。”
衣着打扮,亦是心境的体现,是无声的语言。她需得显得恭敬温顺,符合“静养归来”、“反省己过”的设定,却又不能过于朴素寒酸,失了首辅嫡女应有的身份与气度,还需在不经意间,透出几分属于这个年纪少女的清雅灵秀与悄然蜕变的气质。藕荷色温和而不刺目,沉静而不呆板;缠枝玉兰寓意高洁坚韧,风骨不凡,正与她试图传递给祖母的“洗心革面”、“内在提升”的形象隐隐契合。
精心装扮停当,她又勉强用了小半碗小厨房精心熬制、汤汁晶莹粘稠的燕窝粥,估摸着时辰将至,便带着汀兰,踏着清晨微湿、泛着青光的青石板路,朝着位于凤府中轴线最深处、被数人合抱的苍松翠柏环绕掩映的松鹤堂走去。她的步伐看似从容平稳,裙裾微动,环佩轻响,唯有她自己知道,那宽大衣袖下微微蜷起、指尖泛白的手指,泄露了内心如山压顶般的紧绷与审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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