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黎明的第一缕熹微,如同羞怯的处子,小心翼翼地将自身淡金色的光丝探入戈壁无垠而荒凉的怀抱,那盘踞了整夜、仿佛能冻结灵魂骨髓的刺骨寒意,便开始如潮水般悄然退去。天地间,一种苍茫而酷烈、预示着白昼无情炙烤的气息,逐渐苏醒、弥漫开来,取代了夜的死寂与阴冷。就在这片天地换颜、万物将醒未醒的静谧时刻,暗一,这个拥有着钢铁般意志和野兽般顽强恢复力的男人,终于从那深不见底、充斥着剧烈伤痛与如山疲惫的昏睡深渊中,挣扎着浮上了意识的岸边。
他沉重的眼睑如同坠着千斤巨石,极其艰难地抬起。首先涌入他混沌感官的,并非周身那无数伤口同时苏醒、如同被烧红钢针反复穿刺搅动般的尖锐剧痛,而是那双仿佛被无形丝线牢牢牵引、带着一种近乎本能焦灼的视线——它穿透了尚未完全散尽的、带着冰冷潮气的晨霭,精准无误地,落在了不远处,那道倚靠在沙丘背阴处、正微微蹙着远山般的黛眉,凝望着绿洲方向的素色身影之上。
凤九歌醒了。
不仅仅是意识层面的苏醒,她那双曾经因系统过度透支反噬而失去所有神采、变得空洞茫然如同失去焦距的琉璃珠子般的凤眸,此刻虽然依旧镶嵌在苍白憔悴、缺乏血色的脸庞上,带着几分大病初愈后的虚弱与难以掩饰的疲惫,却已然重新汇聚起了那熟悉而灵动的光彩。那光彩虽不似往昔那般清亮逼人、顾盼生辉,仿佛蒙上了一层淡淡的、挥之不去的薄纱,视野中的景物边缘都带着些许模糊的晕染,但至少,已然能够清晰地倒映出周围沙丘起伏的轮廓、巨岩投下的阴影,以及同伴们脸上劫后余生的复杂神情。她的视力,正在以一种令人心生慰藉、却又缓慢得让人心焦的速度,顽强地恢复着。
“小姐……”暗一喉咙干涩得如同被粗糙的砂石反复磨过,发出的声音嘶哑微弱得几乎难以分辨,带着血气与火燎过的疼痛。他下意识地想要撑起身体,这个动作牵动了全身的伤口,尤其是胸前背后那几道深可见骨、仅仅被粗糙布条勉强包裹的损伤,一阵撕心裂肺的剧痛伴随着无法抑制的剧烈咳嗽,如同失控的野马般猛地冲上喉头,让他瞬间脸色惨白如纸,额角与鼻翼两侧迅速渗出细密而冰冷的汗珠,眼前阵阵发黑。
“别动!”凤九歌几乎是在他刚有动作意图的刹那便倏然转头,那清冽的声音虽然依旧裹挟着病后的虚弱与中气不足,却带着一种不容置疑的、斩钉截铁般的急切与关切。她立刻用眼神示意一旁正在用短刃专心致志削着坚硬如石肉干的护卫阿木,“扶住他!他的伤口太深,失血过多,眼下最要紧的是静养,绝不能妄动!” 她的目光重新落回暗一身上,那眼神里充满了不容反驳的坚持,以及一丝深藏其后的、不易察觉的后怕与担忧,“我们暂时……还算安全。” 最后几个字,她说得有些轻,仿佛在确认,又仿佛在自我安慰。
暗一依言,放弃了徒劳的挣扎,任由阿木小心翼翼地扶稳他有些摇晃的身体,重新倚靠回冰冷而粗糙的沙壁之上。他顺着凤九歌先前凝望的方向,以及她话语中透露的信息,开始真正审视起他们此刻岌岌可危、如同风中残烛般的处境。
这是一处巧妙地隐藏于数座巨大沙丘环抱之中的低洼地带,头顶上方,几块突兀而出的、被风沙侵蚀得千疮百孔、形态怪异的巨岩,如同天然形成的、不甚完整的华盖,勉强遮挡着戈壁白日里那即将变得毒辣无比、足以炙烤干涸任何生命痕迹的炽热日光。位置算得上相对隐蔽,若非刻意搜寻,很难从外部发现。幸存下来的几名护卫,如同被惊散的沙鼠,零落地分散在洼地的各个角落。有人强打着精神,手持已然卷刃或沾染暗红血渍的兵刃,目光警惕如鹰隼,不断扫视着周围沙丘顶端可能出现的危险动静;有人则正龇牙咧嘴地、用并不熟练的手法处理着自己身上或深或浅、皮肉翻卷的伤口,动作笨拙却专注,额上因疼痛而布满冷汗;还有人则在默默清点着行囊中所剩无几的清水和那些硬得如同砾石、需要费力咀嚼才能下咽的干粮,脸上写满了对前路的深切忧虑。空气中,混杂着淡淡的、尚未完全散去的血腥气,金疮药那特有的苦涩味道,以及戈壁深处那永恒不变的、干燥而呛人的尘土气息。队伍的人数,比起昨夜从破庙突围时,似乎又稀疏了一两个,这份无声的减员,如同沉重的铅块,压在每一个幸存者的心头,让气氛显得愈发凝滞。
“我们……现在在什么地方?苏清婉的人……”暗一强行将涌到喉头的又一阵咳嗽和腥甜压抑下去,倚靠着冰冷沙壁,艰难地挤出询问。每说一个字,胸口都传来阵阵闷痛,如同被重锤敲击。
凤九歌的目光从远方收回,落在他写满痛楚与坚持的脸上,声音保持着一贯的平静,但暗一却凭借着他作为顶尖暗卫那超乎常人的敏锐观察力,清晰地捕捉到了她眼底深处那一闪而逝的、浓得化不开的凝重阴影。“据斥候最新回报,我们现在的位置,处于那片绿洲边缘约三里外的一处背风洼地。苏清婉,以及她麾下那些‘新月’组织的爪牙,昨夜就已经进入了绿洲深处,目前似乎聚集在一处山谷入口附近扎营,暂时……还没有向外扩张搜索的迹象。”她的话语条理清晰,但那份刻意维持的平静之下,是山雨欲来的压抑与审慎,“他们人多势众,戒备森严,以我们目前……伤的伤,残的残,体力与精神都濒临极限的状态,绝不可与之硬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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