剧痛,并非戛然而止的断头台,而是迟来的、绵长的凌迟。仿佛有无数烧红的细针,从五脏六腑的深处持续不断地穿刺而出,蛮横地撕扯着每一寸感知的神经末梢,要将她的灵魂都碾磨成灰。喉咙里那股腥甜的铁锈味,与毒酒灼烧食管留下的炙痛感交织在一起,共同谱写着死亡的序曲。
比**痛苦更刺骨的,是萧无痕那双淬满寒冰与刻骨恨意的眼眸,在她视野最终模糊涣散的瞬间,如同最锋利的冰锥,深深钉入她的灵魂深处,比任何穿肠毒药都更让她痛彻心扉。
随后,是无边无际、沉重得令人窒息的黑暗,包裹着她不断坠落,坠向永恒的沉寂与虚无。
……
……
……
喧嚣。
刺耳的喧嚣,如同烧红的铁钎,毫无预兆地狠狠凿入那片万籁俱寂的识海死水。
礼乐丝竹之声悠扬却透着虚伪的嘈杂,宾客们或真诚或客套的贺喜声此起彼伏,女眷们环佩叮当的清脆与细碎脚步声交织成网……所有这些声音混合成一股巨大而无序的声浪,蛮横地将她从虚无的深渊里,狠狠拽回!
头痛欲裂,仿佛有无数细小而坚硬的冰锥,在她敏感的颅内持续不断地敲凿,每一次撞击都带来一阵天旋地转的眩晕。心悸得厉害,心脏在胸腔里失了节奏般疯狂擂动,像是刚刚经历了一场竭尽全力的亡命奔逃,连呼吸都带着灼热的痛感,每一次吸气都牵扯着仿佛并不存在的伤口。
凤九歌猛地睁开双眼,长长的睫毛如同受惊的蝶翼剧烈颤抖。入目的,并非预想中阴曹地府那永恒的漆黑与阴冷,而是光——刺眼得让她瞬间眯起眸子、生理性泪水几乎要夺眶而出的、煌煌赫赫的明亮光华!
那是初夏午后,透过高窗洒落的、带着暖意的金色阳光,与厅内无数儿臂粗细的喜烛、精致宫灯共同燃亮的光芒交织在一起,营造出一种虚假的、令人心安的盛世繁华。
她下意识地抬起手,用宽大的、用最上等金线由江南绣娘耗费数月密密绣着大朵盛放牡丹的正红色及笄礼服的衣袖,遮挡在眼前。指尖传来的触感,是年轻肌肤特有的、充满生命力的光滑与细腻,饱满而富有弹性。额间,一点熟悉的、微凸的温热触感清晰传来——那是她自小便有的、被无数人称赞为“点睛之笔”的朱砂痣。
视线在短暂的适应与巨大的茫然中,艰难地聚焦。
她正端坐于一张宽大的、雕刻着繁复鸾鸟缠枝花纹的紫檀木椅中。木料是上等的紫檀,色泽深沉内敛,触手温润,散发出淡淡的、宁神的木质香气。身上穿着的是记忆中那件最为偏爱、也最是华丽炫目的正红色及笄礼服,金红交织,几乎要灼伤人的眼睛,象征着她前世那被娇养在锦绣堆里、不识人间险恶的虚荣与张扬。
眼前,是凤家装饰得富丽堂皇、极尽奢华之能事,用以彰显一品公侯门第无上气派与荣光的正厅。宾客盈门,衣香鬓影,觥筹交错。空气中弥漫着酒肉的香气、脂粉的甜腻,以及一种名为“权势富贵”的、既能令人心安也能令人彻底迷失的复杂味道。
一张张或熟悉、或模糊、或亲近、或嫉恨的权贵家眷、朝堂官员的面孔,如同走马灯般在她眼前晃动。他们脸上带着格式化的、无可指摘的笑容,说着千篇一律的吉祥贺词。厅堂中央,靠近主位的地方,堆积如山的,是她十五岁及笄礼时,各方送来的珍贵贺礼,绫罗绸缎、珠宝玉石、古玩字画……琳琅满目,珠光宝气,几乎要晃花了人的眼,也晃晕了她前世那颗浅薄的心。
她的目光,带着一种劫后余生的、近乎麻木的茫然与难以置信的恍惚,缓缓地、极其艰难地移向侧前方。那里立着一面一人高的、边框由纯金打造、并镶嵌着各色璀璨宝石的琉璃镜。这面镜子是她及笄前,养父凤长渊特意从西洋商人手中重金购得,曾是她前世最为珍视、常常对镜自怜、陶醉于自身“绝世容光”的宝贝。
光洁如初、清晰无比的镜面,如同最忠实的、也是最残酷的记录者,冰冷地映照出她此刻的模样。
——肌肤胜雪,吹弹可破。朱唇不点而赤,贝齿洁白整齐。眉眼虽然依稀还带着少女独有的、未经风雨侵蚀的青涩与娇憨,但那微微上扬的眉梢,那流转间自然生媚的眼波,已然初现逼人的明媚与艳光,如同即将盛放到极致的牡丹,秾丽逼人。额间那一点朱砂痣,艳红欲滴,恰到好处地点缀在光洁饱满的额心,为她本就出色的容貌平添了几分殊色与难以言喻的灵气。一身红衣似火,热烈而张扬,恰如同她前世那不知天高地厚、仿佛要将世间所有繁华与光芒都披挂在身、唯我独尊的性子。
这是……她?
是十五岁,刚刚举行完繁琐而隆重的及笄礼,那个还被娇养在凤家这座锦绣牢笼里、被所谓的“万千宠爱”娇纵得不知世间险恶、以为眼前富贵便是永恒、所有人都该围着自己转的“嫡女”凤九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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