指尖下的宣纸,粗糙而微凉,带着三日来日夜不休沾染上的墨香与她的体温。那墨迹仿佛尚未干透,每一笔每一划都凝聚着她的心血与惊疑。然而,那由浓墨赫然书写的“凤长渊”三字,却仿佛瞬间化为了一块烧红的烙铁,烫得凤九歌指尖猛地一缩,一股寒意夹杂着难以置信的惊悸,从尾椎骨急速窜起,如同毒蛇般蜿蜒而上,直冲天灵盖!心脏在胸腔里骤然失去了节律,疯狂地、不受控制地擂动,猛烈地撞击着血肉之躯,几乎要撕裂那层薄弱的禁锢,从急剧起伏的喉咙口蹦出来。
养父……凤长渊!
那个在前世,被她这个被猪油蒙了心、愚蠢至极的蠢货,亲手用苏清婉精心伪造的“通敌书信”推向万劫不复深渊,最终在荒凉凄苦的流放途中受尽折磨、屈死于南方湿热险恶的瘴疠之地的养父!记忆中,他离京时那失望透顶、仿佛瞬间苍老了十岁,却又在浑浊眼底深处带着最后一丝难以割舍的、复杂的、属于父亲的眼神,如同世间最锋利淬毒的针,日夜不休地、狠狠地刺痛着她的灵魂,成为她永生难以磨灭的梦魇。
那个在今生,在她历经生死、侥幸重生归来后,眼中虽带着难以掩饰的疲惫与因前世种种而自然产生的疏离,却依旧在她及笄礼上,顶着朝堂内外可能存在的非议与探究目光,给予她这位首辅嫡女应有尊荣与体面的养父!
这本混乱不堪、如同纠缠乱麻的赈灾账册之中,那几笔去向诡秘、遮掩重重、数额惊人得几乎能养活一支小型军队的款项,千丝万缕,迂回曲折,如同狡猾的泥鳅钻过层层淤泥,其最终的指向……那模糊却坚韧的线索,竟然丝丝缕缕地缠绕向了他的名下?
是有人处心积虑、蓄谋已久的构陷栽赃?利用这赈灾事宜头绪繁多、人员混杂、账目本就容易混乱不清的绝佳时机,将贪墨的巨款悄无声息地转移,再披上“打点各方”、“紧急疏通”这类看似合情合理、实则空泛无物、经不起深究的外衣,最终巧妙地让凤长渊成为那个隐藏在幕后的、背负所有罪责的替罪羔羊?若真如此,这幕后黑手对凤府内部运作流程之熟悉,对账房关窍之精通,心思之缜密歹毒,布局之深远老辣,简直令人遍体生寒,如坠冰窟!苏清婉?她确有动机,也一直在处心积虑地试图离间他们父女感情,她安插人手、渗透影响的能力确实不容小觑。但她入府时日毕竟尚短,根基未稳,手真的能伸得如此之长,布局能如此之深、如此之早吗?还是……这庞大似深海、盘根错节的凤府之内,早已潜藏着连祖母那般慧眼都未能完全察觉的、对凤长渊或对整个凤家心怀叵测、伺机而动的毒蛇?
又或者……凤九歌猛地掐紧了掌心,指甲深深陷入柔嫩的皮肉,带来一阵尖锐刺骨的疼痛,强行阻止自己再顺着这个可怕的、令人不寒而栗的思路想下去。那念头如同阴沟里悄然滋生的、带着黏腻触感的藤蔓,带着湿冷滑腻的死亡气息,紧紧缠绕上她的脊椎,让她几乎喘不过气。又或者,凤长渊本人,这位一向以清流风骨示人、位高权重、门生故旧遍布朝野的当朝首辅,确有那不为人知的、迫不得已的、甚至可能肮脏不堪的难言之隐?朝堂之上波谲云诡,派系争斗你死我活,维持偌大一个家族门楣不倒、维系一个庞大政治派系的运转、打点各方关系,是否真有无法摆在明面上的、庞大到惊人的、如同无底洞般的开销,迫使他不得不动用这些来路不甚光明、甚至可能沾着血泪的款项?前世,她沉溺于自己的骄纵虚荣与那可笑的、一厢情愿的痴恋,对朝堂风云变幻、家族维系背后必然存在的阴影与污浊一无所知,如同蒙着眼睛在万丈悬崖边缘跳舞,粉身碎骨亦是必然。如今侥幸重生,带着血与泪的教训,方才窥见了这冰山之一角,才惊觉这看似花团锦簇、烈火烹油的凤府深处,所隐藏的潭水,其深度与浑浊,其下的暗流汹涌与嗜血巨兽,远远超出了她最坏的、最大胆的想象!
无论如何,此刻绝不能声张!绝不能打草惊蛇!在未明真相之前,任何轻举妄动都可能将自己置于万劫不复之地!
凤九歌强迫自己深深吸了一口气,那带着陈年墨味、纸张霉味以及烛火燃烧后残留的烟火气的冰冷空气,如同无数细小的冰针般猛地灌入肺腑,带来一阵凛冽的刺痛,勉强压制住翻江倒海般、几乎要冲破胸膛的混乱心绪。她毫不犹豫地将那张写有最惊人推断、墨迹犹未全干的草稿纸迅速抽起,动作快得几乎带起一阵微风,凑近桌角那盏依旧在跳跃着橘黄色不安光芒的烛火。火舌仿佛瞬间拥有了贪婪的生命,迫不及待地舔舐上纸张脆弱的边缘,迅速蔓延开来,将其上那触目惊心、足以掀起滔天巨浪的字迹无情地吞噬,化为蜷曲的、边缘闪烁着诡异红光的焦黑碎片,最终,无力地、轻飘飘地坠落,成为紫檀木书案上一小撮微不足道的、带着余温的、仿佛在无声嘲笑着什么的灰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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