光绪二十三年秋,江浙交界处的小镇「松荫镇」落了场透雨。
我挑着半担书箱,踩着湿滑的青石板往镇口老茶棚走。雨丝斜斜织着,远处传来梆子声,是更夫敲过三更了。茶棚里点着盏昏黄的油灯,老掌柜缩在竹椅里打盹,见我来,颤巍巍起身:「客官可是投宿?前头客栈早关了门,要不...去土地庙凑合一晚?」
我摇头。松荫镇我慕名已久,本地盛产杭白菊,本想寻个清净处住些日子抄书。可这雨下得蹊跷,明明辰时还放晴,未时便乌云压顶,此刻更像有人在天上泼水。
「掌柜的可知哪还有客店?」我抹了把脸上的雨水。
老掌柜浑浊的眼珠动了动,突然压低声音:「莫往西头去。那片荒宅早没人住,可前儿夜里...我瞧见提灯人了。」
「提灯人?」
「镇志里写的。」他从柜台下摸出本虫蛀的线装书,翻到折角的那页,「嘉庆年间,镇上出了个张举人,为救落水的孩童溺亡。后来每逢阴雨夜,西头巷子里就有个穿青衫的男人提灯走,灯笼是白纸糊的,照得见人影子,却照不见他自己...」
话音未落,茶棚门「吱呀」一声被风撞开。
我抬头,就见个穿月白长衫的男人站在雨里。他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灯芯燃着幽蓝的火,把他的脸映得模糊不清。雨水顺着伞骨淌成线,可他脚边干干爽爽,竟没沾半滴水。
「客官要住店?」他开口,声音像浸在井里的棉线,「我家客栈还开着。」
老掌柜猛地缩进椅子,茶盏「当啷」掉在地上。
第一章·青棠客栈
那男人叫陈九皋,是松荫镇唯一的客栈主人。
我跟着他往西走,雨不知何时停了。月光透过云层漏下来,照见路边歪歪扭扭的招牌——「青棠客栈」四个褪色的金字,下面还挂着块木牌,写着「夜宿需备三牲」。
「不必不必。」我连忙摆手,「我住厢房就行。」
陈九皋没接话,推开虚掩的门。客栈大堂霉味呛鼻,供桌上摆着半碗冷饭,香灰积了寸许。楼梯吱呀作响,我数着台阶往上,听见身后有拖沓的脚步声。
回头。
陈九皋仍站在堂前,手里提着那盏白纸灯笼。蓝火映得他眼眶发青,嘴角似乎挂着笑。
「二层十三间房,您住最里头那间。」他把钥匙抛过来,「夜里莫出门。西厢房墙根下埋着东西,动了要遭报应的。」
我接住钥匙,指尖触到他掌心的冷汗。
房间很小,只有一床一桌一椅。窗纸破了洞,风灌进来,吹得案头的烛火直晃。我放下书箱,听见楼下传来细碎的脚步声,像有人穿着绣鞋来回走。
「客官可是要添茶?」门被推开条缝,露出个扎双髻的小丫头。她脸色惨白,眼里泛着水光,「奴婢叫阿梨,要吃什么尽管说。」
我摇头:「不用,你去歇着吧。」
小丫头应了,转身时我瞥见她后颈有块青紫色的胎记,形状像团乱麻。
夜渐深。我翻了几页书,忽闻到一股腐甜的气味。
窗外传来「沙沙」声,像是有人用指甲刮着窗纸。我凑近看,月光下,窗纸上慢慢浮现出个影子——穿月白长衫,手里提着盏白纸灯笼。
灯笼的蓝火,和陈九皋的那盏一模一样。
我猛地吹灭蜡烛,缩进被子里。不知过了多久,听见楼下传来铁链拖地的声响,还有女人的啜泣:「放我走吧...我女儿还小...」
声音越来越近,停在房门外。
「客官...」是小丫头的声音,「您睡了吗?奴婢给您送安神汤。」
我攥紧枕头下的裁纸刀,应了声。门被推开,阿梨端着瓷碗进来,蓝火从她袖口漏出来,照见她脚边——拖着一截铁链,链头拴着个锈迹斑斑的铜铃。
「喝了吧。」她把碗递到我嘴边。
汤里有股怪味,我偏头避开。阿梨的手突然变得冰凉,指甲掐进我手腕:「不喝?张举人说了,不喝要变鬼的...」
「砰!」
房门被踹开。陈九皋举着灯笼站在门口,蓝火映得他满脸狰狞:「阿梨!谁准你进客人房间的?」
小丫头浑身一抖,碗「啪」地摔在地上。汤汁溅在床沿,腐蚀出个焦黑的洞。
「回、回厨房。」她跌跌撞撞跑了出去。
陈九皋关上门,灯笼垂下来,蓝火在我脚边摇晃:「得罪了。她...不太正常。」
我盯着他的眼睛:「张举人是谁?」
他沉默片刻,从怀里掏出块木牌,上面刻着「张鹤年」三个字,边缘已经磨得光滑:「五十年前,我爹是镇上的更夫。张举人为了救落水的我娘,自己溺死了。后来我娘疯了,总说张举人在水里喊她。再后来...我出生那天,我娘抱着我跳了河。」
「所以?」
「所以我替张举人守着。」他的灯笼转向窗外,「每夜提灯巡街,等那个没找到的人。」
第二章·纸人借寿
次日清晨,我在院里遇见个穿墨绿旗袍的女人。她撑着油纸伞,伞面绣着并蒂莲,可伞骨上缠着白孝布。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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