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雨后的第三夜,西槐巷的风比往常更沉。
巷子尽头那口百年古井,井口青石斑驳,裂纹如蛛网蔓延。
雨水积了半洼,水面本该映着残月,可今夜不同——一缕极淡的青金色光晕自井心浮起,像沉睡的眼皮微微颤动,缓缓睁开。
李咖啡坐在井沿上,呢大衣裹得严实,却挡不住骨子里渗出的寒意。
他不记得自己是什么时候来的,只依稀记得昨夜调酒时,手突然抖了一下,冰块砸在吧台边缘,发出清脆的碎裂声。
那一瞬,他听见了歌声——是他自己哼的,低低的、断续的,一首从没写过词的调子,奶奶哄他入睡前唱的,后来成了他调酒时无意识的习惯。
可这一次,歌声在他舌尖打转时,胸口竟狠狠一抽。
他来了这里,像是被什么拽来的。
手指轻轻叩在膝头,顺着记忆里的节拍,他又哼了起来。
声音很轻,几乎融进夜风里,可每一声都稳得惊人,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又仿佛在呼唤什么。
井面微漾。
起初只是涟漪,一圈一圈荡开,接着,水中央的倒影开始扭曲——不再是天光云影,而是一个人影。
孟雁子。
她低着头,手中执笔,在虚空中疾书。
墨迹未干便已滴落,字如雨下,一行行浮现又消散,全是些零碎的句子:“张姨降压药需每日晨服”“小波家漏水报修三次未果”“咖啡说今晚收工后陪我走一段……未兑现”。
李咖啡屏住呼吸,喉结滚动了一下。
他知道这是幻觉,或者不是。
这三年来,他试过无数种配方,用尽情绪特调的能力,只为调出一杯她会喜欢的咖啡——温的、不苦的、带一点甜的,可每一次,她喝一口就放下,说:“不对。”
后来他才知道,不是味道不对,是感觉不对。
他的技能能读懂全城人的情绪,唯独读不懂她。
她的记忆太密,像一层层锁死的墙,把他隔在外面。
可现在,她在井里写字,写的是他忘记的承诺。
他咬了咬牙,声音压得更低,却更稳:“我在这儿。”
水面倒影忽然一颤。
那支笔停了一瞬。
李咖啡的心跳漏了一拍。
就在这时,巷口传来脚步声,缓慢而迟疑。
是小映和她奶奶。
小姑娘忽然停下,仰起脸,空洞的眼眸直直望着井口。
“阿奶,”她声音很小,却像刀划破寂静,“雁阿姨在哭。”
老妇人一怔,下意识攥紧孙女的手:“别胡说,井里哪有人?”
“我在听。”小映抬手,指尖朝井口伸去,“她一个人在黑的地方写字,好冷……但有人在拉她的手。”她顿了顿,嘴角竟浮起一丝笑意,“是咖啡叔叔的声音。他在唱歌,她听见了。”
巷子另一头,阿波正调试录音笔。
他是个声学爱好者,半年前开始记录古城井群的回响频率,原本只为写篇论文。
可最近十七口井的数据异常——尤其是这口,总在雨后第三夜出现双重波频。
他耳机里正放着实时捕捉的音频:一层是李咖啡的哼唱,C调偏低,节奏自由;另一层,极其细微,像是砂纸摩擦纸面的声音——书写声。
“不可能……”阿波喃喃自语,“声音不会凭空产生书写信号,除非……这是记忆在复写。”
他猛地抬头看向井口,只见那青金微光竟随歌声起伏,如同呼吸。
而井中,孟雁子的背影似乎比刚才清晰了些。
就在此刻,巷口阴影里走出一人。
老泥。
他肩上扛着水泥袋,指节发白,胶卷盒挂在腰间,边角磨得发毛。
他曾是战地记者,拍过太多生死,也埋过太多执念。
三年前雁子失踪后,他悄悄在每口井边埋下胶卷,录下所有异象,说是“封影”,要切断这些不该存在的回响。
可此刻,他盯着井中倒影,嘴唇竟控制不住地抖了起来。
那轮廓……那低头的姿态,那执笔时右肩微微倾斜的样子——
像极了他亡妻临终前最后一张照片里的微笑。
“又是这种鬼影!”他猛然咆哮,声音撕裂夜色,“你们在喂养执念!”
他冲上前,举起水泥袋就要往井里倒。
“住手!”大熄从暗处闪出,一把拦住他。
消防站的老班长,向来沉默,此刻眼神却锐利如刀。
“你以为这是重逢?”老泥红了眼,嗓音嘶哑,“这是剥皮见骨!活着的人不该靠亡魂过日子!她已经走了!三年了!你还想让所有人活在幻觉里吗?”
大熄没松手,只低声问:“可如果,她还没走呢?”
老泥一僵。
水泥袋从肩头滑落,砸在地上,扬起一片灰。
井边,李咖啡依旧在哼。
歌声未断。
井面微光流转,孟雁子的笔尖忽然一顿。
她似乎……听见了更多。
不只是他的声音。
还有那些被她记住的、被他遗忘的、被整座城藏在裂缝里的回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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