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日黄昏,天光如烬。
西槐巷被一层薄金笼罩,像是谁把夕阳撕碎了撒在青石板上。
风停了,蓝花却兀自颤动,花瓣边缘泛着幽微的青金光泽,仿佛整条巷子都在呼吸——缓慢、沉重,带着某种即将崩裂前的静谧。
李咖啡站在井边,掌心攥着一只琉璃小瓶,瓶身冰凉,内里仅存一滴液体,剔透如露,却又流转着金属般的暗芒。
那是从地窖深处锈线末端挤出的最后一滴青金液,是他耗尽七夜不眠不休,用指尖一点一点剥离记忆脉络才提取出的“共心露”。
他低头看着那滴露水,喉结滚动。
这不该是调酒师该碰的东西。
可他已经不是什么调酒师了。
自从雁子的声音沉进这口哑井,他的情绪特调就再没成功过一次。
每一杯酒都像干涸的河床,尝不出悲喜,只余苦涩。
他终于明白,原来自己从来不是在调酒,而是在借酒听人——听她有没有在听。
而现在,他要把“听见”的能力还给她。
“如果你在里面……还能感觉到一点温度,”他声音低得几乎融进晚风,“那就让我最后一次,把你唤回来。”
他俯身,将琉璃瓶轻轻倾斜。
那一滴青金露坠入井心,无声无息。
刹那间——
全城十七口古井同时震颤。
南门井、书院门老井、回民街甜水井、朱雀坊药王庙侧井……无论深浅新旧,水面齐齐泛起涟漪,一圈圈青金色波纹向外扩散,倒影扭曲又重组,竟映出无数人围井而坐的画面:有老人闭目凝神,有孩童伸手欲触,有情侣相拥低语,还有独自跪坐的身影,在月未升时便已开始等待。
这不是幻象。
这是整座古城的记忆,在这一刻被强行接通。
井中,孟雁子悬浮于时光乱流之间。
她的身体近乎透明,像一张被反复擦拭的旧照片,轮廓模糊,唯有右手依旧清晰——那只执笔的手,指节泛白,仍在虚空中一笔一划地写着,仿佛只要不停下,她就不会真正消失。
“第七夜,别松手。”
字迹刚成,便随记忆湍流飘散,可每一个转折都落入井底深处,汇聚成一道微弱却执拗的光束,穿透层层黑暗,直抵水面。
她望着倒影中的李咖啡,那个总是笑着调酒、说着“明天再说吧”的男人,此刻却跪在井边,脸色苍白如纸,眼窝深陷,像是把七年寿命熬进了这一滴露水中。
她想笑,却发不出声。
于是她只能用指尖,轻轻触向水面。
涟漪扩散,如同心跳重启。
她在等。
等一个回应。
等一句他曾许诺却从未兑现的话:“我不会让你一个人记得所有。”
小映突然冲了出来,赤脚踩在冰冷石板上,手里紧紧攥着一块湿透的布巾。
她盲眼大睁,泪水早已流干,只剩下焦灼的颤抖。
“姐姐说——她只剩一只手能动了!”小女孩尖叫,声音撕裂暮色,“她说如果今晚他不再唱,她就真的……再也写不动了!”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沉重的脚步声。
老泥来了。
他背着新的水泥袋,肩头磨破的麻布渗出血丝,手里握着铁锹,眼神冷硬如铁。
这一次,他不会再犹豫。
他要亲手封掉这口吞噬理智的井,哪怕背负诅咒。
可当他走到巷口,脚步却顿住了。
他看见李咖啡跪在井边,嘴唇干裂,沙哑地哼着那首断续的《城根谣》,一遍又一遍,像在安抚一个濒死的灵魂。
歌声不成调,却带着血肉深处的痛楚,每一声都像是从胸腔里硬扯出来的。
老李举起水泥袋,手却剧烈颤抖。
“放下吧,叔叔。”
小映不知何时跑到他面前,将一张湿漉漉的纸塞进他掌心。
纸页残破,墨迹晕染,却是他二十一年前在战地写的日记复印件——当年他以为早已焚毁的一切,竟被人悄悄保存了下来。
他低头看去。
末尾一行小字,是他最不敢回想的私语:
“我想她听见我活着。”
那一刻,老李整个人如遭雷击。
他踉跄后退,水泥袋轰然砸地,扬起一片尘烟。
原来他不是来封井的。
他是来逃避的。
逃避那个临终前抓着他手、却再也没能等到他一句“我在”的女人。
他以为沉默是保护,后来才发现,那是杀死爱的最后一刀。
而现在,井里的女人也在等一句话。
就像当年的她一样。
风忽然又起。
蓝花齐开,花瓣纷飞如雪,每一片都映出一段无人知晓的记忆:母亲哄孩子的摇篮曲,少年写给初恋的未寄信,老人对着空屋喊出的“吃饭了”……全城的声音,顺着青金涟漪汇入此地,织成一张看不见的网,托住即将消散的执念。
李咖啡停下哼唱,抬头望向井面。
倒影中,雁子正缓缓抬手。
指尖轻颤,仿佛用尽了所有残存的力气,朝他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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