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第十日,回民街的晨雾还未散尽,青石板上浮着一层薄水光。
小流背着采样箱蹲在老井边,指尖冻得发红。
她拧开瓶盖,将取水器缓缓沉入幽深井口,金属链条发出细微的咔哒声,像在叩问地底的秘密。
水面上倒映出她紧锁的眉。
这已是第七天,她每天同一时刻取样,记录温度、pH值、溶解氧——一切本该寻常的数据里,藏着令她脊背发凉的异常。
昨夜她熬到凌晨三点,把十七口古井的监测曲线并列排开。
起初以为是仪器误差,可当所有波形叠加在一起时,她猛地从椅子上站起。
不是巧合,也不是自然潮汐。
它们起伏一致,如同呼吸,如同心跳,如同某种沉睡之物正在苏醒。
更诡异的是,井壁上的青金纹路,竟随月相偏移微微闪烁。
今晨月亮尚未隐去,残影悬于西天,而井中锈迹正以肉眼可察的速度缓慢延展,仿佛有生命在底下爬行。
“大井叔!”她几乎是跑着冲进巷尾那间低矮的看井房。
老人正坐在木凳上擦一只铜铃,动作顿住,抬头看她。
她把平板塞过去,声音发颤:“不是地震前兆……是共振。全城的老井,被什么东西连起来了。”
大井没说话。
他放下铜铃,走到井边,粗糙的手掌抚过斑驳井沿。
那一瞬间,他指腹下的锈斑轻轻震了一下,像是回应。
“有人在连脉。”他低声说,像在陈述一个早已注定的事实。
与此同时,朱雀社区办公室的灯亮了一整夜。
孟雁子蜷在旧沙发里,膝上摊着一本泛黄的手抄册——《朱雀坊志》,母亲病重时她一字一句誊下的童年记忆。
那时她还不懂什么叫遗忘,只知道母亲会忘记吃药,而她必须记得每一滴剂量、每一次换药时间。
也是从那时起,她的脑子成了不会丢页的书,每一页都写满细节,哪怕最微小的裂痕也不放过。
手机地图上,七个红点静静亮着,连成北斗形状。
她对照古籍中的水道图记,一一标注:西槐巷、回民街、书院门、永宁坊……全是唐代长安城活水系统的命脉节点,如今掩埋在现代管网之下,只剩一口口沉默老井。
她摸出贴身口袋里的七枚铜钱,每枚边缘都刻着一只展翅雁形。
母亲临终前攥着她的手说:“雁飞不过忘川,你替我记住这座城。”那时她不懂,现在却明白,这些不是遗物,是钥匙。
第一口井在回民街尽头,藏在一家废弃油坊后院。
她蹲下身,指甲在指尖一划,血珠滚落,滴入井心。
刹那间,井壁锈迹如蛇般扭动,青金色脉络自水面蔓延而上,勾画出复杂线路,像是远古文字,又像神经网络。
空气里响起极轻的嗡鸣,像谁在低语,又像记忆在回放。
她闭了闭眼,听见自己喃喃:“第七口连上那天,我就再也分不清昨天和今天了。”
可她没有停。
她不能停。
这座城市太多人开始遗忘——忘了邻居的名字,忘了儿时巷口的叫卖声,忘了某个冬夜有人为你留的一盏灯。
她记得,所以她必须做点什么。
三日后,阿脉在诊所遇见那个失眠十年的老人。
针灸时,他忽然皱眉。
老人手腕上的脉象太怪了,不是心悸,不是焦虑,而是……规律得不像人体节律。
它与某段水波频率完全吻合——正是小流记录下的古井共振波。
他起身翻出昨日取来的井水,煮药时加入一味安神的远志。
老人喝下后竟沉沉睡去,梦里听见五十年前巷口评书先生拍案惊堂:“且说那李娃传中,一曲悲欢几人知——”
醒来时,老人哭了。
他说他梦见了死去多年的父亲,就站在人群里听书,穿着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
阿脉提着药罐找到雁子时,天已黑透。
“你连的不是水。”他盯着她眼底深不见的疲惫,“是人的魂路。那些被岁月压碎的记忆,顺着你布的脉网,重新活了过来。”
雁子站在井边,风吹乱她的发。
她笑了笑:“迷了也好,至少这座城不会忘了它自己。”
阿脉看着她,忽然觉得恐惧。
不是怕这力量失控,而是怕她真的以为,一个人能背负整座城市的记忆而不崩塌。
而此刻,在西槐巷深处,老井独自立于古槐下的老井旁。
他手中抱着一卷图纸,封面写着“封井工程方案”,腰间挂着沉重水泥包。
月光斜照,映出他脸上深刻的纹路,如同干涸河床。
他低头看向井口,目光落在新生的青金纹路上——那线条还在微微搏动,像有心跳。
他不动声色,只是缓缓蹲下,用指腹轻触锈斑。
一瞬间,一丝极细的震感顺指尖窜上手臂。
他的瞳孔骤然收缩。
“你们在听?”他低声问,语气里没有惊讶,只有近乎悲怆的确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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