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第九日,西槐巷的地窖外,空气里还浮着前夜兰花凋零后的冷香。
天光未明,雾气沉得压人胸口,像一层看不见的纱,裹住所有欲言又止的心事。
小燃蹲在陶泥堆里,十指沾满湿漉的褐泥,正用拇指一点点抹平灯身最后的接缝。
他做的这盏忆灯,形如蜷缩的婴儿,头抵着膝盖,双手环抱着自己——那是人在母体中最原始的姿态,也是人临终时最本能的蜷缩。
他想留住那种温度,最初的温暖。
“你给的夜露太沉。”他抬头看向站在阴影里的李咖啡,声音低哑,“烧制的时候窑火总颤,像是……在哭。”
李咖啡没说话。
他只是缓缓从怀中取出第七个小瓷瓶,瓶口缠着锈线,像一道无法愈合的旧伤。
他拧开,将里面无色透明的液体倒入新拌的陶土中。
那不是水,是他昨夜梦见雁子穿红裙跳舞后,醒来立刻挤出的泪滴混合物——梦里的她旋转着,笑声清亮,可他睁眼时,却怎么也记不清那条裙子究竟是朱红、酒红,还是夕阳熔金般的橘红。
他没说。也不能说。
因为这是最后一杯了。
再往后,他怕连她的轮廓都会模糊成一团光影。
远处传来脚步声,阿护提着个旧皮箱走来,肩上搭着社区志愿者的蓝布巾,和当年雁子常穿的一模一样。
他脸色凝重,打开箱子,里面是十二位孤寡老人的影像资料与口述笔记,纸页泛黄,录音笔贴着标签,一个个名字背后都写着“临终心愿”。
“周婆婆只剩三天了。”阿护声音压得很低,仿佛怕惊扰了什么,“她就想再看一眼老伴在城墙根下给她系围巾的样子。那时候雪刚停,他呵着白气,笨手笨脚地绕了三圈才打好结。”
李咖啡点头,接过记录本。
可当他翻到“情绪基底”那一栏时,手指忽然一抖。
他竟不记得,“围巾”该用哪种情绪调制。
他慌了。
迅速翻开随身携带的旧笔记本,上面曾潦草写着:“温柔 = 蜂蜜 雪莉桶尾韵”,可字迹早已模糊,边缘晕染,像是被谁偷偷哭过一场。
他用力回想,可脑海里只有碎片:风声、笑语、一只戴着手套的手轻轻抚过围巾边缘……却没有味道,没有温度,没有情绪锚点。
他闭眼,咬牙,强行以“痛”为引——那是他唯一确信还活着的情绪。
他将指尖刺破,血珠混入夜露,注入灯胚。
陶土在掌心微微震颤,仿佛感知到了某种不该存在的重量。
灯胚成型时,一道细纹自底部悄然裂开,蜿蜒向上,像一句未说完的道歉。
就在这时,地窖深处传来极轻的脚步声。
老烬来了。
她披着黑袍,火焰测温仪握在手中,屏幕上的数字跳动着:42.3℃——恒定不变。
正是人体拥抱时的温度。
她盯着那一排排正在阴干的忆灯,眼神越来越冷。
“你们在把灵魂焊死在泥土里。”她低声咒骂,声音里带着火焚前的焦躁,“记住不是救赎,是禁锢!”
可当她走到周婆婆那盏带裂纹的灯前时,脚步顿住了。
灯芯尚未点燃,但内壁已浮现出一圈青金色丝纹,和古槐树根下的声波轨迹如出一辙。
她掏出火柴,指尖微颤,却终究没有划亮。
她收起火柴,沉默片刻,转身走向墙角,用炭笔在斑驳的砖面上划下一道符号——
一个耳朵,被火焰层层包围。
那是“熄灯会”早已废弃的暗号:记忆当焚,勿留执念。
她离开时,风刚好掀动地窖门帘,露出一角深不见底的黑暗。
而在最深处的架子上,七盏忆灯并列而立,每一盏都封存着一杯夜露,每杯夜露里,都藏着一段正在消逝的记忆。
其中一盏,灯底隐约浮现三个字,像是从陶土里自己长出来的:
我在听。
巷口的老槐树下,李咖啡独自站着,袖口的锈线微微发烫。
他望着地窖方向,忽然觉得胸口空得可怕。
他记得太多人的记忆,却正在一点点,忘掉属于她的一切。
风起了。
一片蓝花残瓣打着旋儿落在他脚边,像一声无人回应的呼唤。
而在巷子另一端,消防车缓缓驶过护城河桥,大熄坐在副驾,目光扫过西槐巷口那扇老旧的地窖通风口。
他眯了眯眼。
那里,似乎有一团不起眼的棉絮,塞得太过严实了。
第385章 风不止,火未熄
夜雾如刀,割着护城河畔的灯笼光晕。
大熄站在消防车旁,指尖抚过通风口边缘残留的油渍,鼻尖掠过一丝极淡的桐油味——这不是寻常堵塞,是精心设计的闷燃陷阱。
他不动声色地拆下旧管,换上备用金属风道,动作利落得像在掩埋一桩未发生的罪。
“今晚起,轮班守巷口。”他回到车上,声音压得比夜更沉,“不是防火,是防‘熄灯会’。”
队员面面相觑,有人低声问:“那组织不是早散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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