灯是冷的,火是旧的。
李咖啡的手指还抵在杯沿,那缕白雾却已消散如梦。
地窖里重归死寂,唯有锈线痕迹在杯底微微发烫,像一道不肯闭合的伤口。
他缓缓松开手,掌心留下一圈焦红的印子,仿佛刚才握着的不是玻璃杯,而是一块烧红的铁。
他站起身,脚步沉得像是踩在记忆的残骸上。
三十年来,他调酒只为让人遗忘——忘掉失恋的痛、失业的夜、父母葬礼那天没说出口的那句“对不起”。
他用金酒混入橙皮蒸馏的情绪,让客人笑着走出门;他把眼泪滴进威士忌,熬成能咽下的苦。
可唯独对孟雁子,他的手从没准过一次。
她皱眉时,他调不出温柔;她转身时,他追不上步伐;她说“我们试试”那天,他递出的特调被轻轻推回:“这味道……不像你。”
不像他。
这三个字,比任何拒绝都锋利。
它刺穿了李咖啡赖以生存的信念——原来他的“情绪特调”,从来不是天赋,而是逃避。
他用一杯又一杯的配方,替别人活,却从未真正面对过自己。
而现在,凉咖啡热了。
不是错觉,不是幻影,是实实在在的温度,从杯底蔓延至指尖,烫得他心口发颤。
那一声轻唤仍在耳畔盘旋:“咖啡,我一直在听。”
他在黑暗中闭眼,看见的是雁子背对着墙写字的画面,风掀起她的碎发,笔迹顺着青金丝线流淌成河。
她在写什么?
谁在听?
为什么偏偏是他,在这无人知晓的地窖里,成了唯一接收信号的人?
答案不在酒里,而在记忆深处。
他转身走向地窖最深处,脚踩过积年灰尘,惊起一片静默的尘光。
那排陶架蒙着厚厚蛛网,是他这些年刻意回避的地方——那里摆着十二只粗陶碗,边缘不齐,釉色斑驳,每一只都刻着四个字:朱雀平安。
这是雁子当年送他的。
不是礼物,不是定情信物,只是某次社区巡查后顺手塞进他吧台的一堆纪念品之一。
“你们酒馆也该挂点有温度的东西,”她当时笑着说,“别整天冷冰冰的酒瓶和金属杯。”
他没收下,也没扔,就放在这儿,一放就是十年。
如今他一只只取下来,拂去灰烬,指腹摩挲着碗底那行小字。
忽然发现,有些碗的内壁竟有极细的划痕——是雁子写的,不是刻的,是用指甲一点点抠出来的。
他凑近看,呼吸一滞。
那些划痕拼成一句话:
“你调得出所有人的情绪,却不敢尝自己的。”
李咖啡猛地后退一步,仿佛被烫到。
他终于明白,为什么昨晚的凉咖啡会发热。
不是技能进化,不是情绪反噬,而是——有人在回应。
西槐巷的七日显影,并非终结,而是一场记忆的逆流。
墙根吸收的不只是过往的影像,还有那些未说出口的话、未完成的事、未被接住的情感。
而夜露,早已不再是单纯的井水凝结,它是残念的沉淀,是执念的结晶。
他不能再调酒了。
这一次,他要造点别的东西。
回到角落的调酒台,他取出昨夜封存的最后一瓶夜露,倒入研钵,再刮下些许锈线灰——那是从七只空杯上小心剥落的纹路,承载着七个亡魂最后的记忆碎片。
最后,他撕下一瓣蓝花,挤出汁液,滴入其中。
三者交融的瞬间,液体并未如预期般变黑或泛灰,反而呈现出一种诡异的幽蓝,如同深海底部的微光生物,在无光处自行发光。
他将混合液均匀分入十二只陶碗,置于地窖阴凉石台上,四周摆上从西槐巷带回来的碎砖与落叶。
做完这一切,他跪坐在地,低声说:
“以前我调酒给人忘掉难过,现在……我想让人记住点什么。”
话音落下,空气骤然降温。
陶碗表面浮起一层薄霜,幽蓝液体开始缓慢凝固,由液态转为半固态,触之如寒冰,却隐隐透出脉动般的微光,仿佛底下藏着一颗不肯停跳的心脏。
三日后。
西槐巷恢复了往日的烟火气。
煎饼摊重新开张,油锅滋啦作响;孩子们在巷口跳皮筋,数着童谣奔跑。
唯有那面百米长墙,再未浮现任何画面。
它安静地立在那里,像一本合上的书,内容已被读完,但余温未散。
小误拄着拐杖再来巷口,站在门槛前久久不动。
昨夜她梦见女儿了。小女孩缩在墙角,小声说:“妈妈,我冷。”
醒来时枕头湿了一片。
她翻出一条旧毛线围巾,亲手织的,本想等“那天”再烧给女儿。
可今早,她鬼使神差地带了过来,绕在那只供奉虚影的玻璃罩上。
风吹过,毛线轻轻晃动。
突然,锈线微动。
墙缝中,一道模糊的手影缓缓伸出,指尖轻抚过毛线,动作极轻,像怕弄乱了针脚。
小误浑身一震,眼泪无声滑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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