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后的第七日,西安的天仍裹着一层薄寒。
孟雁子推着轮椅缓缓驶入西槐巷,车轮碾过青石板上未干的露水,发出细微的“吱呀”声。
她裹紧身上那件洗得发白的蓝布衫——母亲生前最后一件旧衣,袖口褪色,领口磨毛,像极了这条巷子本身:老旧、沉默,却藏着不肯熄灭的回响。
昨晚的事还在脑子里盘旋。
那一夜,七处墙根同时泛光,光影叠影交错,现实与过往如水乳交融。
她唤醒的不是幻觉,是那些被时间压碎又不肯散去的记忆。
可代价也随之而来——今早醒来时,她盯着药盒发怔,明明记得刚吃过药,腕表却显示距上次仅十分钟。
她的记忆开始重叠,现实与过去在意识里撕扯出裂缝。
但她不能停。
这巷子里有太多人忘了自己是谁,忘了家在哪,忘了曾经被谁牵着手走过雨天。
而她是唯一能听见它们声音的人。
第一日,她停在巷口石墩前。
锈线自腕间滑落,轻轻触向石面。
三秒后,影像浮现:一个穿红胶鞋的小男孩摔倒在地,膝盖擦破,嚎啕大哭。
他娘一边骂“活该”,一边蹲下吹伤口,眼里却是疼得发颤。
画面消散,孟雁子指尖微抖。
她记得这一幕——二十年前她巡社区时听老人提过,孩子后来去了深圳,再没回来。
“今天风大。”她低声说。
小叠站在三步之外,默默记下:“可你眼里,是三十年前的雪天。”
第二日,老井台。
锈线嵌入湿苔覆盖的砖缝,影像闪现七秒:三个主妇围站在井边搓衣,肥皂泡飞舞,笑声清亮。
其中一人哼着秦腔,正是如今独居的张婆婆。
可当画面消失,孟雁子突然脱口而出:“明天别去南门菜市,会下雨。”那是张婆婆死去的老伴常说的话。
她愣住,心跳漏了一拍——这句话,她从未听过,却像刻进骨血。
小叠望着她,声音轻得几乎听不见:“你刚才说的是1987年4月3日,那天确实下了暴雨。”
第三日,槐树杈。
少年用小刀刻下的“小芳嫁我”已被岁月啃蚀,只剩模糊痕迹。
锈线缠上树皮,影像浮现:两个少年躲在树后,一个红着脸把纸条塞给另一个,落款写着“等你考上大学就答应”。
五秒后,画面断裂。
孟雁子呼吸一滞——她竟脱口背出那张纸条全文,连墨迹洇开的方向都一字不差。
可她从没见过那张纸。
第四日,邮筒旁。
锈线垂落铁皮邮筒裂口,影像浮现:一位中年妇女颤抖着拆信,泪水滴在纸上,字迹晕染成团。
她喃喃一句:“娃考上大学了……可爸没等到。”那是1995年,高考放榜日。
孟雁子忽然抬手摸脸,指尖冰凉——她哭了,但不知道为什么哭。
小叠递来纸巾:“你说‘录取通知书不该寄这么慢’,可那封信,是迟到了整整三年。”
每一天,她唤醒一段记忆,也丢失一分现实。
报送的工单在档案室出现两份相同编号;她记得自己昨夜吃了降压药,监控却显示她整晚未动;有一次她抬头看钟,数字在眼前分裂成两个时间,一个跳动在当下,一个凝固在1983年冬至。
第五日,茶馆旧址。
墙上曾挂着一块木牌,写着“闲人免进”。
锈线触墙瞬间,影像浮现:一个穿中山装的男人坐在角落,手里捏着半张火车票,眼望窗外,嘴唇微动。
没人听清他说什么,但孟雁子却一字一句念了出来:“小梅,我这次走,是为了让你过得好。”
话音落下,她猛地捂住胸口,像是被人狠狠击中。
这不是她的记忆——可它就在她脑子里,清晰得如同亲历。
第六日,洗衣房残垣。
锈线深入断墙,影像浮现一对年轻夫妻晾晒棉被,男人偷偷在妻子背后比兔耳朵,女人笑着回头打他。
七秒后,画面消散。
孟雁子却久久未动。
她记得这个男人——去年去世的刘叔,临终前握着她的手说:“我这辈子最后悔的,就是没多拍几张她笑的样子。”
而现在,她看到了。
第七日清晨,天空阴沉欲雨。
老帧带着人来了,这次不是黑漆,而是电钻和磨片机。
他眼神冷硬,像是要把整条巷子的历史磨成粉末。
“你疯了吗?”他冲到孟雁子面前,“这些影子不是救赎,是凌迟!每看一次,心就被剜一刀!”
她坐在轮椅上,抬眼看他,目光平静得可怕:“可若不痛,他们就真的……永远忘了。”
老帧怒吼一声,挥手示意开工。
电钻轰鸣着逼近墙面,钻头即将触及锈线的刹那——
墙面忽然泛起幽蓝微光。
影像浮现:一个小男孩举着纸飞机奔来,满脸笑意,大声喊着:“爸爸看我飞!”
那是他儿子出事前的最后一句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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