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夜,雨歇了。
空气里还悬着湿气,像一层看不见的纱,裹住整座西安城。
东段城墙下那块无字碑,青灰色的石面泛着冷光,仿佛刚从地底浮出。
草尖上凝着露,一滴坠下,正落在碑角锈线上,蓝纹微闪,如心跳一瞬。
阿守背着铺盖卷走来。
军绿帆布包压着他宽厚的肩,步子沉,却不乱。
他曾在朱雀坊闹过跳楼,被孟雁子劝下来——那天她坐在天台边缘,膝盖贴着水泥,声音轻得像风:“你不是想死,你是太累了。”他说不出话,只记得她递来的水杯上有道裂痕,像闪电,也像命运。
后来他才知道,她是社区工作者,记住了他所有信访记录、病历编号、母亲忌日。
而他,只记得那一眼:她眼里没有怜悯,只有“你在,我就在”的笃定。
如今他又来了。
不是求助,是被小录一个电话叫来的。
“您失眠多年,可试守一夜。”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拒绝的执拗。
他不懂什么叫“守夜人”,也不信石头会通灵。
但他知道,自从那天在工作站听她说话起,梦里就再没响起过枪声。
他在碑前三步外搭起帐篷,简易防潮垫一铺,军大衣一裹,便盘腿坐下。
没有香火,没有供品,只有腰间别着的老式军用水壶,壶身刻着“保家卫国”四个字,早已斑驳。
子时将至。
风忽然静了。
阿守闭目养神,呼吸渐缓。
可就在那一刻,碑面悄然亮起一道极淡的蓝光,顺着锈线蔓延,如脉搏跳动。
他眼皮一颤——
炊烟。
土灶台冒着白烟,锅里炖着土豆胡萝卜,香味扑鼻。
女人系着褪色蓝布围裙,背影佝偻,在灶前轻唤:“狗娃……吃饭咧。”
那是他乳名。
三十年没听过的声音。
他猛地睁眼,泪已滑落两行。
眼前仍是荒碑、残草、冷月。
可心口涨得发疼,像是被什么温柔的东西填满了。
他没动,也没哭出声,只是低低回了一句:“我在这儿,您也在这 儿。”
话音落,蓝光轻颤,仿佛回应。
同一时刻,朱雀社区工作站,灯还亮着。
孟雁子坐在桌前翻旧档案,指尖划过纸页,动作机械。
这些是她十年来处理过的居民诉求汇总,密密麻麻,每一页都标注了解决时间、责任人、反馈结果。
她记得每一个名字,每一句承诺,甚至谁家孩子高考落榜后哭了三场。
突然,右手抽搐。
笔尖不受控地在空白页上划出几道痕迹——
东碑南三尺
她愣住。
这不是她写的。至少,不是她“想”写的。
她盯着那五个字,心跳漏了一拍。
那种感觉太熟悉了——就像小时候母亲病重,她必须记住医生说的每一个药名、每一次剂量,哪怕意识模糊,身体也会自动记下。
而现在,这具记住了千万细节的躯壳,竟在替她写下指令?
她合上档案,推椅起身,径直走向调度室。
“小网,派无人机去东段城墙,坐标‘碑体南侧三尺’,实时传回影像。”
“现在?”值班员抬头,“那边黑咕隆咚的,连路都没有。”
“现在。”她语气平静,却带着不容置疑,“快。”
十分钟后,屏幕亮起。
红外成像中,地面赫然浮现密集锈线网络,形如根脉,层层交织。
更诡异的是,那些线条正随着某种节奏明灭——一下,一下,像呼吸。
而频率,与阿守的胸膛起伏完全同步。
小录接到消息时正在整理拓纸。
她冲出门,手里攥着特制药水和宣纸,一路跑过断墙窄巷。
抵达时,阿守仍在静坐,碑面蓝光已隐,但她顾不上寒暄,立刻将宣纸覆上石面,轻轻刷药。
显影。
纸上缓缓浮现出两个残影字迹——
笔画不全,但结构清晰。
尤其是那个“归”字末笔的钩挑,与七年前声塔幻影中出现的一模一样。
她浑身一震。
那次是误打误撞:李咖啡调酒时情绪失控,金手指暴走,古城墙上空浮现巨大光影,两个名字交错旋转——“咖啡”与“雁归”。
当时所有人都当是光学幻象,唯有她偷偷拓下了痕迹。
而现在,它又出现了。
不是她刻的,也不是雁子亲笔。
是碑自己“写”出来的。
“原来……”她声音发抖,“不是她在记,是碑在替她记。”
地窖深处。
李咖啡盘膝而坐,双臂缠绕着从墙缝延伸出的锈线,金属丝般的触感冰冷入骨。
这是他七年来自我囚禁的方式——以身为容器,承接城市情绪残流,炼“无名露”。
可今夜,某根神经忽然松动。
他无意识张嘴,哼出一段旋律。
老歌,八十年代的电视剧插曲,调子慢,带着西北风沙的味道。
是他早年在酒馆打工时,常听一个姑娘边擦杯子边哼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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