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终南山的夜像是被撕开了一道口子,雨水倾盆而下,砸在青石巷的瓦檐上,噼啪作响,仿佛整条街都在颤抖。
无名酒馆的地窖入口已被积水淹没半尺,浑浊的水流打着旋儿,隐约泛着幽蓝的光。
突然——
一声闷响自地下炸开,不似雷鸣,却更像某种沉睡千年的骨节在伸展。
整排陶瓮同时震颤,瓮身裂纹如活物般迅速蔓延,蛛网交错,肉眼可见地向深处爬行。
那裂缝里,竟渗出细密的蓝光,幽微跳动,如同血管中流动的血丝,又似垂死者最后一丝呼吸。
大守猛地冲进雨幕,铜皮手电的光柱扫过地窖外墙,脸色骤变:“共振频率破临界了!快封巷!”
他一声令下,古城记忆守护队的成员迅速出动,金属隔离板咔咔落下,封锁整条巷口。
监测仪屏幕疯狂闪烁,波形线已扭曲成锯齿状,每三秒一次起伏,精准对应着某段早已封存的情绪节律。
“夜露反刍了。”大守盯着数据,声音发紧,“它在吐。”
话音未落,一道低语忽从裂缝中逸出,轻得像风,却清晰得刺耳:
“娃,妈给你留了饺子,在锅里……别嫌凉。”
紧接着,另一道声音响起,苍老而哽咽:“阿爷想看你结婚啊……连张全家福都没拍全。”
声音越来越多,从四面八方涌来,缠绕在雨滴之间,在湿冷的空气中盘旋不去。
有母亲哄孩子的呢喃,有恋人临别前的誓言,有父亲临终前没说完的一句“对不起”……它们本该永远沉睡,如今却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唤醒,如亡魂归来,在暴雨中哭诉。
小瓮跪倒在最靠近入口的陶瓮前,双手颤抖着扒开湿润的泥土,指尖触到陶壁的瞬间,整个人猛地一僵。
“陶土……撑不住了。”他哑声开口,声音几乎被雨声吞没,“‘城墙风尘’和‘酒馆碎砖’的比例失衡了。这些情感太密、太重……它们不是液体,是岩浆,早就在烧我的心胚。”
他抬头看向大守,眼底布满血丝:“我烧的时候以为只要刻进声纹槽就行……可我没想过,有些话一旦封进去,就成了活的。它们会生长,会痛,会渴求回应。”
大守沉默片刻,抬手抹了把脸上的雨水,目光投向地窖深处那个蜷坐在角落的身影。
李咖啡靠墙坐着,浑身湿透,锈线依旧缠在腕上,一圈又一圈,勒得皮肤发紫。
他眼神空茫,望着那些渗蓝光的裂缝,嘴唇微微翕动,却发不出声音。
他知道这里有声音在响,但他听不清。
更重要的是——他已经记不起,这些声音是谁的。
阿燃从侧巷疾步奔来,肩扛防水棚架,动作利落得像一场演练过千遍的救火行动。
他二话不说开始铺设导电金属网,将整个地窖外围圈入绝缘层。
“水混了夜露,会导电。”他一边操作一边低声对大守说,“火能烧尽,水能淹没,但声音——一旦放出来,就再也关不回去。”
他说完,打开随身记录仪,微型麦克风自动捕捉空气中逸散的低语,频段数据实时上传云端备份。
“至少……还能重建。”他喃喃道。
就在这时,老烬冲进了封锁区。
没人拦得住她。
她披着单薄旧衣,一头白发在风雨中狂舞,径直走向那群即将爆裂的陶瓮。
守卫伸手阻拦,她只是轻轻推开,手掌稳稳贴上其中一只裂纹最深的瓮体。
冰凉的雨水顺着她的手臂滑落,滴入泥土。
她闭上眼,声音低得几乎被雨声盖过:“你们的痛,我懂。三十年不敢喊一声爸,藏一瓶药酒当遗书……我都懂。”
停顿片刻,她喉头滚动,一字一句,像是从肺腑里挖出来的:
“可你们也要懂他——他每听一句,就忘一段自己。他不是神,他是人。你们要的倾听,正在把他一点点吃掉。”
话音落。
奇迹发生了。
原本剧烈震颤的陶瓮,竟缓缓平静下来。
裂缝边缘浮现出细小晶粒,透明微亮,如泪凝成的霜,在蓝光映照下泛着柔和的虹彩。
大眠远程接入系统,看着突变的数据曲线,猛地睁大眼睛:“缓冲层……她的情绪形成了‘情感缓冲层’!悲悯抵消了执念,频率开始回落!”
巷子里的低语也渐渐减弱,像是终于得到了某种回应,悄然退潮。
唯有那支插在石缝间的蓝花,花瓣依旧微颤,与某个未知的节律同步,仿佛在等待下一波风暴的到来。
大守蹲下身,看着老烬冻得发青的手掌仍贴在瓮上,轻声问:“你怎么知道这有用?”
老烬睁开眼,望向李咖啡的方向,那里只剩下一个模糊的剪影,孤独地坐在雨与光的交界处。
“因为我也是那个,直到失去才学会开口的人。”她嗓音沙哑,“有些话,晚说总比不说好。可有些人……等不到你说。”
雨势渐小。
但没有人放松警惕。
小主,这个章节后面还有哦,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更精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