暴雨如注。
雨点砸在青石板上的声音像是千军万马踏过古城的脊背,朱雀社区工作站的灯还亮着。
门被猛地撞响,三下急促,又一下拖长——是小新特有的敲法。
孟雁子抬头,笔尖顿住。
记忆簿摊在桌上,蓝光未熄,那行新浮现的小字仍悬在纸面:【西门瓮城,三更雨,有人唤名】。
她读了七遍,每个字都清晰得像刻进骨头,可“唤名”二字却像一根刺,卡在喉咙里不上不下。
“南巷三个独居老人,今晚全忘了关燃气阀!”小新冲进来,发梢滴水,声音发颤,“不是偶然!张姨说她明明记得关了,可表盘显示一直开着……还有李叔,他说睡前听见有人喊他名字,开门却没人……”
雁子没说话,只是合上记忆簿,起身拿伞。
她的动作很慢,却精准得像在复刻某段早已熟记的流程。
黑伞撑开,边缘压着夜色,她走入雨中,脚步落在积水里,没有溅起太大波澜,仿佛整个人已被某种更深的寂静包裹。
西门瓮城早已列入危改名单,塌了半条巷,砖石裸露如断骨。
风从裂缝钻出,带着陈年土腥与铁锈味。
她一步步走过去,雨水顺着伞沿成线垂落,忽然——
一缕声音,飘了出来。
极轻,极细,断续如丝。
是童谣。
“雁字回时,月满楼,娘亲不归我不休……”
雁子浑身一震。
那是她七岁那年的冬天,母亲高烧不退,药效需按时续上。
她守在床前,一遍遍哼着自编的《雁归谣》,怕自己睡着记错时间。
后来医生说,那段时间她每四十五分钟就醒一次,从未出错。
可这声音……不该存在。
她缓缓收伞,任冷雨浇头,指尖不受控地抬起,触向墙缝间那一缕锈红色的细线——那是近来城墙莫名生长的异物,形如根须,却泛着金属光泽,居民称它“锈线花”的血脉。
指腹刚碰上线丝。
嗡——
整条手臂骤然一麻,像是电流穿过记忆深处最隐秘的开关。
青金丝猛然震颤,墙面竟泛起一层微光,半透明的老妇影像浮现眼前:花白头发,瘦脸凹眼,穿着旧式病号服,嘴唇一张一合——
“雁子该吃药了。”
声音没从空中来,而是直接撞进她耳道,像几十年前母亲在耳边低语。
她踉跄后退一步,心跳几乎停摆。
不是幻觉。
不是梦。
是记忆,活了。
她猛地扑回墙边,十指颤抖着重新触碰锈线,沿着裂缝一点点移动。
每一次接触,墙体都传来不同频率的震感,有的沉闷如叹息,有的尖锐如惊呼。
她闭眼记录,脑中自动分类——这是她的天赋,过目不忘,如今连“感觉”都能存档。
凌晨两点,她回到工作站,摊开图纸,开始绘制“声纹路径图”。
每一处震感标记坐标,每一段音频对应频率。
她需要工具,更精密的工具。
天未亮,她敲开了阿音的门。
古琴修复工匠揉着眼睛开门,听她说完,怔住:“你是说……城墙在‘发声’?”
“不是风。”雁子声音沙哑,“是记忆的残响。锈线是导体,墙体是容器,而声音……是三十年前的人留下的回音。”
阿音沉默片刻,转身取出一台老旧测音器——那是她修复唐代雷氏琴时用的声波仪,能捕捉人耳无法听见的细微共振。
雁子将锈线一端缠在手腕,另一端轻贴墙面,如同为城市做一次漫长的听诊。
她缓缓移动,仪器屏幕上的波形随之跳动。
突然,当线丝掠过一道横向裂痕时——
轰——
整段巷墙低鸣一声,深沉如钟。
街灯应声闪烁,明、灭、明,三下,节奏分明。
阿音猛地抓住仪器:“这不是杂音!这是信号!”
她调出频段分析,波形轮廓逐渐清晰——整齐的敲击律动,间隔精准,带着市井生活的烟火气。
“这是……三十年前西门早市开铺的铜锣声。”她声音发抖,“每天清晨五点四十分,敲三下,提醒商户卸门板、摆摊位……这声音早就消失了,档案里也只有文字记载……”
可现在,它回来了。
以墙体为腔,以锈线为弦,以一场暴雨为引信。
消息悄然扩散。
大守带队抵达时,西门瓮城已围了不少居民。
他们起初是好奇,后来是震惊——墙面不断浮现模糊人影:穿蓝布衫的妇人挎着菜篮走过,嘴里吆喝着“豆腐两毛”;两个孩童追打嬉闹,笑声藏在风里;一位老人坐在门槛晒药,手中药碾缓缓滚动。
“那是我爸……”一个中年男人跪在地上,泪流满面,“他走的时候,我在外地,连最后一面都没见上……可他现在就在那儿,还在晒他的风湿膏……”
小声全程录音,耳机中回放的却不只是画面附带的杂音。
她层层剥离声波,终于在风声底层,捕捉到一段整齐的晨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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