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明前三日,雨丝如针,刺入长安城的肌理。
李咖啡蹲在朱雀门侧巷口,指尖轻抚石凳底部新埋的第七段陶管。
七段残陶,由阿管以古法串联成环,暗合地脉流转之象,如一道隐秘的经络,悄然缠绕在古城墙根之下。
他没说话,只是将最后一节接口封泥压实,动作缓慢得像在缝合伤口。
子时将至,风停了,连远处回民街的叫卖声都沉了下去,仿佛整座城屏住呼吸,等一场无声的仪式开始。
他知道雁子今晚会来“回声站”。
她总在七点十五分出现,穿一件洗得发白的米色风衣,左手拎着社区文件袋,右手无名指上还戴着那枚从不摘下的旧钢笔帽。
她走路不快,但步伐极稳,像是怕惊扰了什么——也许她自己都没意识到,她每一步踏出的节奏,都在与某种看不见的气息共振。
而他,已经连续七夜,在地窖点燃澄心炭,启动“澄心阵”。
每一次,当雁子提笔落墨,腕间光痕微跳,他便闭目凝神,引导导流网中积蓄的气息汇入陶瓮。
雾起、露凝、滴落——第四滴、第五滴、第六滴……如今,“双生气”已非偶然生成,它成了规律,成了信仰,成了他唯一能触碰她的途径。
“不是酒。”他低声对自己说,“是她写的每一个字,借我的手,还魂。”
地窖深处,粗陶杯列成一排,每一杯都盛着无香无味的茶汤。
这茶饮之如空气,却藏着最锋利的记忆。
小烟昨夜偷偷取样测量,用香尺感应茶烟频率,数据让她手指发抖:影像浮现概率从最初的17%飙升至63%,清晰度甚至能辨认出梦中人的鞋带是否系紧。
“她的记忆不在脑里。”小烟靠在巷尾墙边,望着“回声站”亮起的灯,声音轻得像自言自语,“在笔尖,在呼吸,在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
她忽然觉得可怕。
这不只是疗愈,这是重塑。
有人正在用她的静默,喂养全城的梦境。
巷角阴影里,老炉蹲了一整天。
他看着一位母亲捧着茶杯坐下,喝下一口后突然浑身颤抖,泪如泉涌:“我看见我儿子了……他在操场跑步,穿着蓝校服,笑得好大声……”女人喃喃着,手指死死抠住杯沿,指甲泛白。
老炉攥紧铁钳,指节发青。
他想冲上去打翻那杯茶,撕碎这虚妄的暖意。
可他动不了。
他想起昨晚,在废弃的茶炉房,他翻出了妻子临终前的日记。
泛黄的纸页上写着:“今日头痛,但梦见你回来了,端茶给我,还是烫的。”
他一页页烧进炉膛。
火光跳跃,映出幻影——年轻的她笑着递来一杯热茶,袖口沾着桂花。
他猛地闭眼。
再睁时,炉火熄灭,只剩一缕青烟缓缓升腾,像一句未说完的话,飘向夜空。
他终于懂了。
有些人宁可痛着记得,也不愿笑着忘了。
可也有些人,早已被遗忘碾碎,只差这一口梦,才能喘上一口气。
清晨五点四十七分,天光未明。
孟雁子走过街角那家不起眼的小店。
老板娘早起支摊,见她路过,忽然递来一杯茶:“李师傅说,您常在这儿坐,喝点暖的。”
雁子一怔。
“李师傅?”
她脑海空白。
没有面孔,没有声音,只有手腕上的光痕忽然轻轻一跳,像是被谁远远呼唤。
她接过茶杯,指尖微颤。
茶无色无味,热气袅袅升起,拂过脸颊时,竟带着一丝熟悉——不是香气,是某种节奏,像笔尖划过纸面的顿挫,像深夜独坐时心跳的间隙。
她低头啜饮。
就在那一瞬,茶烟拂面,眼前景象骤然扭曲——
她看见自己。
伏案书写,侧影清晰,发丝垂落肩头,眉心微蹙,唇角抿紧。
那是她在“回声站”的模样,但她从未从这个角度看过自己。
更诡异的是,那纸上的墨迹,正泛着极淡的蓝光,像有生命般在纸背游走。
她猛然一晃,茶杯微倾。
一滴茶水落下,砸在青石板裂缝中。
“滋——”
一声轻响,几乎听不见。
可就在那缝隙里,蓝光一闪,如电蛇窜行,转瞬即逝。
雁子僵在原地,心跳失序。
她低头盯着那道裂痕,仿佛刚才的一切只是幻觉。
可指尖残留的温度,腕间未散的悸动,都在告诉她:
有什么东西,醒了。
而在她身后,无人注意的巷口,大录正背着一台老旧胶片机,缓缓走过。
他停下脚步,望了望“回声站”的窗,又低头看了看相机计数器。
三夜了。
他没告诉任何人他在拍什么。
但他知道,那些升腾的茶烟,开始不一样了。
(续)
胶片在暗房里显影时,大录的手一直在抖。
三卷胶片,每帧都摄于凌晨五点四十五分至六点零七分之间——那个城市尚未苏醒、雾气浮游的“静默时刻”。
本小章还未完,请点击下一页继续阅读后面精彩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