晨光未起时的后巷还沾着夜露,李咖啡蹲在青石板上,半页焦黑的酒谱被他攥得发皱。
昨夜雨停后,老酒馆地窖塌陷处用木板临时封了,可砖缝里仍渗出细密的锈色微光,像极了雁子腕间那根总也洗不净的红绳。
他指尖轻轻抚过残谱上第八味三个字,焦边突然又颤了颤,像是被谁隔着纸背轻轻戳了一下。
大炉说,三更火只能燃七夜,每夜对应一情。小酿的声音从身后传来,带着点刻意放轻的沙哑。
李咖啡没回头也知道,这小子肯定又推了推那副银框眼镜——他紧张时总爱做这个动作。
陶壶的温度透过掌心漫上来,是大炉熬的姜茶,带着老灶头特有的麦香。
李咖啡仰头灌了半口,辛辣的暖意顺着喉咙烧进胃里,像极了雁子上次替他捂手时,掌心那团烫人的温度。
第一站,华清池。他把残谱贴在胸口藏好,布衫下的心跳震得纸页窸窣作响。
小酿没接话,只默默把装着工具的藤箱扣紧。
李咖啡站起身,后巷尽头的天刚泛起鱼肚白,能看见朱雀门的飞檐在晨雾里若隐若现。
他突然想起雁子总说,城墙砖缝里藏着六百年的风,可现在他连她说话时尾音往上挑的调儿,都记不太清了。
华清池的雾气比李咖啡记忆中更浓。
他在当年奶奶摆摊的老石台支起小炉时,石缝里还嵌着半枚褪色的玻璃弹珠——那是他十岁时蹲在这里等奶奶收摊,和隔壁糖画摊小孩玩弹珠留下的。
阿香的密封陶罐打开时,他正用软刷清理炉灰,抬头便见一撮灰白色粉末落在掌心,像被揉碎的月光。
唐代梨园乐师墓里的松香残留。阿香的声音裹在雾气里,他们用这熏琴,也用来压酒里的断肠音李咖啡接过粉末时,指尖触到陶罐边缘的冰碴,突然想起雁子有次冒雨来酒馆送伞,伞骨上也凝着这样的冰珠,滴在他手背时,凉得他打了个激灵。
基酒是龙舌兰,加了半盏温泉水——华清池的水,奶奶说过,是最能浸开思念的。
李咖啡往酒里滴了第三样东西:半管玻璃药瓶里的液体,是雁子去年冬天落他围巾上的泪。
那天她刚送走社区里独居的王奶奶,在城墙根下哭到肩膀直颤,他把围巾给她擦脸,后来洗了七遍,围巾角还是留着淡淡咸味儿。
火苗地窜起来时,李咖啡的手在抖。
小酿举着数据板站在五步外,镜片上蒙着层白雾;阿香退到了石栏边,发梢沾着细水珠。
酒液在铜壶里翻滚,先是泛起乳白的泡沫,接着慢慢升腾成雾——那雾不像普通的水汽,倒像有人把云撕了片下来,轻轻托在半空中。
然后李咖啡听见自己倒抽一口气的声音。
雾里的人穿着红裙,是雁子最爱的那条。
她站在城墙下,指尖点着归碑上的编号,嘴里念叨着第三块,刻着同治十年大水;第五块,光绪年间的粮商......发尾被风掀起,露出耳后那颗小痣——他曾开玩笑说那是她藏起来的甜豆,她追着要拧他耳朵,最后却把脸埋在他颈窝里笑,说李咖啡你嘴真甜。
围观的游客开始惊呼,有个穿汉服的姑娘举着手机冲过来,被小酿默默拦在石栏外。
李咖啡僵在原地,喉头像塞了块烧红的炭。
他想伸手摸那雾影的发梢,又怕碰碎了这团云。
最后只是张了张嘴,哑着嗓子说:你......真的来过这里。
雾影在他话音未落时开始消散。
李咖啡突然头痛欲裂,像是有人拿锤子在他太阳穴上一下下凿。
他踉跄着扶住石桌,手机从口袋里滑出来,相册自动翻到雁子的照片——她站在回民街的糖画摊前,举着只蝴蝶糖画笑,阳光从她发间漏下来,把睫毛照成半透明的。
可当他想回忆她上次说我等你时的眼神,画面突然模糊了,像被人往玻璃上哈了口气,只余下一团暖融融的影子。
情绪共鸣强度9.8,记忆流失初现征兆。小酿的声音像从很远的地方飘过来,数据板屏幕在他手里泛着冷光。
李咖啡抬头看阿香,她正望着他发红的眼角,眼神里有他熟悉的悲悯——去年冬天他奶奶走时,阿香也是这样看他的。
你调的不是酒,是她的影子。阿香说,雾气漫过她的发,影子越真,真人就越远。
李咖啡攥紧酒壶,指节发白。
他想起昨夜在老酒馆后巷,归碑上的红线突然亮起时,雁子站在碑前说你忘了我,可这座城替你记得。
现在他终于懂了,原来最疼的不是忘记,是明明知道有人替你记得,你却连怎么去接那些记忆都不会了。
再调一次。他的声音哑得像砂纸,夹我的头发。
小酿倒抽一口气:李哥,奶奶的笔记里说——
李咖啡打断他,从口袋里摸出个小纸包,里面是他今早用剪刀剪下的一缕发,发梢还带着毛茬儿。
那是雁子有次笑着说像咖啡渣的那一撮,他偷偷收起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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