西槐巷的青石板还凝着夜露,三百个穿黑外套的身影像被按了暂停键的木偶,顺着巷深排到转角。
为首的男人喉结动了动,扩音器的红色按钮在他掌心沁出薄汗——这是遗忘协会筹备三年的最终净化,要以声波剥离整座古城的深层记忆。
频率锁定θ波段,共振值97%。小声的声音从通讯器里钻出来,他蹲在巷口的设备箱前,手指在键盘上翻飞如蝶,耳麦里全是数据流动的蜂鸣。
这个总把碎发梳得服帖的音频工程师,此刻额角沾着油汗,镜片后的眼睛亮得反常,等会你按下去,他们脑子里的愧疚、思念、执念...都会像被橡皮擦抹过的纸。
阿盾缩在巷外的观测车阴影里,指尖捏着脑电监测仪的导线,指节发白。
屏幕上居民的脑波图本该是无序的波纹,此刻却诡异地朝着同一个低频震荡——那不是记忆清除,是共情区域在坍缩。
她对着袖扣麦克风压低声音:他们不是要擦除记忆,是要杀死...人心。
话音未落,巷口传来踉跄的脚步声。
雁子扶着砖墙滑进来时,鬓角的碎发全黏在脸上。
她已经连续七小时贴着城墙接收密文,过目不忘的体质像过载的硬盘,锈斑正从意识深处翻涌——左半张视野开始模糊,右耳听见的声音带着刺啦电流,连呼吸都成了钝痛。
可当她看见巷口那排黑外套,看见小声调试设备时发亮的眼睛,喉咙突然涌上一股热意。
雁子姐?有个穿黑外套的年轻成员认出她,刚要伸手,被她侧身避开。
她的指尖擦过砖缝,凉意顺着掌纹爬进血脉,三年前的画面突然炸开:李咖啡站在老酒馆的吧台后,白衬衫袖口卷到小臂,调出来的酒苦得她皱眉,他却笑着说苦是因为你记得太清楚,后来又补了句,你喝太快了,会烫到心。
她突然笑了。
锈斑还在啃噬记忆,可那些关于他的碎片反而更清晰:初遇时他袖口沾的松针味,是终南山北坡的油松;争吵后他偷偷放在她工位的薄荷糖,糖纸折成小飞机,翅膀上用马克笔写着消气专用;城墙下她转身离去时,他喉结动了动,最后只说明天有雨,可她知道他想说。
这些碎片在意识里凝成一束光。
雁子闭眼,将心跳调整到与记忆同频——第一拍是松针的清苦,第二拍是薄荷糖的凉甜,第三拍是未出口的震得她耳膜发疼。
她把手掌按在砖墙上,像小时候给病危的母亲数心跳那样,一下一下,把所有与他有关的记忆压成无词的密语,顺着砖缝渗进地下水脉。
老井边的李咖啡突然捂住胸口。
他正往井里倒最后一坛共生酒——那是用三年间所有客人的情绪特调残液酿的,酒液浑浊如琥珀,带着若有若无的苦。
可此刻他的心脏跳得像被人敲了面鼓,一下重似一下,每一拍都对应着某种熟悉的温度:松针的凉,薄荷的甜,还有...他转身时她发梢扫过手背的痒。
你把记忆,调成了酒。他低笑出声,调酒壶砸在井沿发出闷响,酒液顺着青石缝奔涌,混着从地下渗来的暗码酒,在井面激起细小的漩涡。
风突然转了向,空气里浮起极淡的蜂蜡与糖画香——那是他唯一一次跟踪雁子到糖画摊时记下的,她蹲在摊前看老人画蝴蝶,鼻尖沾着糖渣,说我小时候,我妈总给我买。
启动!为首男人按下扩音器的红钮。
声浪像把无形的刀,劈开晨雾。
最先倒下的是穿红棉袄的王婶,她抱着头尖叫:我孙子的生日...我怎么想不起来了?老墨的放大镜掉在地上,他盯着笔记本上的字迹,突然哭着扯自己头发:这是谁写的?
这不是我的字!小讯的无人机地摔进雨洼,他跪在地上抓自己的耳朵:城墙的光...城墙的光是什么颜色?
可就在这时,井水翻涌。
老酒馆的铜铃铛突然响了,不是被风吹的,是酒香顺着风撞响的。
晾在窗台的井水泛起涟漪,一位拄拐的老妇颤巍巍捧起水碗啜了一口,浑浊的眼睛突然亮得惊人:我想起来了!她的声音带着哭腔,我丈夫临死前说...说锅里还有你爱吃的莲藕汤,他手凉得像冰,可摸我脸的时候,比莲藕汤还热乎。
另一个声音接上:我记得我女儿第一次叫妈妈,是在杏花树下!
我记得高考那天,我爸骑车载我,轮胎爆了,他背着我跑了三站路!
声浪还在轰鸣,可记忆碎片不再崩裂。
那些最痛的、最甜的、最舍不得的回忆,像突然有了重量,牢牢压在每个人心口。
阿盾盯着脑电监测仪,呼吸陡然急促——居民的共情区域不仅没坍缩,反而爆发出刺目的强光,像无数小太阳在颅内炸开。
情感抗体...激活了。她喃喃,眼泪顺着下巴砸在键盘上。
周知远站在指挥台,耳机里突然炸开一段童声。
爸爸,我记得你抱我的温度。
他的血地冲上头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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