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5章 兵圣的阴影

那股源自吴王宫方向、常人无法感知的冰冷意志，如同无形的蛛网，笼罩着整个姑苏城。林煜越是试图接近城市中心，这种感觉就越是清晰。那不是杀气，而是一种秩序，一种过于纯粹、以至于排斥了一切生机与偶然的绝对秩序。

他需要信息，需要了解这座城池，以及那位“兵圣”更真实的面目。最好的信息来源，永远在市井之中。

他拐进了一条相对宽敞的街道，找到一家客人不多不少的酒肆，在靠窗的位置坐下，点了一壶薄酒，几样小菜。酒是浑浊的米酒，带着酸涩，菜是简单的腌菜和豆羹，味道粗粝，却别有一番古意。他慢饮浅酌，耳朵却如同最灵敏的雷达，捕捉着周围的一切声响。

几桌之外，几个穿着体面的商贾正在高谈阔论，话题自然离不开吴国最近的强盛。

“……要我说，孙将军真乃神人也！”一个胖商人拍着桌子，面色红润，“自他练兵以来，我军旅之强，世所罕见！往日里那些欺行霸市的游侠儿，如今见了披甲的兵爷，哪个不缩着脖子走？”

“确实如此，”另一人接口道，语气中带着商人的精明，“商路也通畅多了。沿途盗匪绝迹，关卡税吏也不敢再随意索贿，一切都按规矩来。这‘规矩’二字，便是孙将军带来的最大好处！此乃安邦定国之术啊！”

这番话引来了不少附和之声。对于追求稳定和秩序的商人阶层而言，孙武的兵法带来的是一种可预期的、低风险的环境，这无疑是他们乐于见到的。

然而，在酒肆的角落，几个穿着短打、看起来像是城中工匠或小贩的汉子，却压低了声音，说着不同的话。

“安邦定国？哼……”一个脸上带着刀疤的汉子闷哼一声，灌了口酒，“我瞧着邪性得很！”

“小声点！”他旁边的同伴紧张地看了看四周，“不要命了？”

“怕什么？”刀疤脸虽这么说，声音还是低了下去，“我表弟，去年被征入伍，多活泛的一个人？上次在街上遇见，我跟他打招呼，他愣是像没看见一样，直挺挺地就走过去了。那眼神……空的！跟他说话，他也只会回答‘是’、‘不是’、‘遵命’。这哪是当兵，这分明是中了邪，成了木头人！”

“谁说不是呢……”另一个瘦小的汉子叹气道，“我家隔壁那小子也是。他娘想给他送件厚衣服，去了军营，回来就病倒了。说孩子对着她，就像对着一块石头，连声‘娘’都不会叫了。这兵当的，连人味儿都没了，再能打又有什么用？”

“让人变成木头的邪法……”有人低声总结，语气中充满了恐惧与不解。

两种截然不同的评价，在小小的酒肆里形成了鲜明的对立。林煜默默听着，心中了然。受益者赞其术，亲历者惧其变。孙武的影子，就这样以矛盾的方式，投射在姑苏城的每一个角落。

结账离开酒肆，林煜决定向吴宫方向靠近，进行实地侦查。

越靠近宫城区域，街面上的“纸化”士兵比例就越高。他们不再仅仅是巡逻，而是如同雕塑般固定在各个路口、桥头、宫墙外围的哨点。他们一动不动，连呼吸的起伏都微不可查，若非那身皮甲和武器，几乎会让人误以为是某种新型的陶俑。

周围的百姓也自觉地远离这些区域，行走匆匆，不敢喧哗，连孩童的嬉闹声在这里也绝迹了。一种无形的压力弥漫在空气中。

林煜凭借守火人的伪装和敏锐的感知，巧妙地避开主要哨卡，沿着一条流淌过宫城附近的河道，迂回接近。他躲在一片竹林后，远远观察着那巍峨的宫墙和紧闭的宫门。

宫墙之上，旗帜招展，但守卫的士兵却安静得可怕。他们的目光如同鹰隼，扫视着下方，但那目光中没有警惕的灵动，只有程序化的扫描。

就在这时，宫门一侧的侧门忽然打开了。

一名身着文士深衣，却腰佩长剑，风尘仆仆的中年男子，在一名宫吏的陪同下走了出来。那文士面容坚毅，眉宇间带着一股挥之不去的忧色与焦灼，步伐很快，似乎心事重重。

林煜心中一动。这个人的形象和气度……与他所知的历史人物对上了号——伍子胥！孙武的至交与推荐者，吴国另一位重量级大臣。

伍子胥走到宫门外，并没有立刻离开，而是停下脚步，回头望向那深邃的宫门，重重地叹了口气。那叹息声中，充满了无力与深深的忧虑。

陪送的宫吏低声说了句什么。

伍子胥猛地转过头，声音不大，却带着压抑的怒火：“尔等只知大王满意，只知军容鼎盛！可曾看见……看见那些士卒眼中的光，正在熄灭？！”

那宫吏吓得一缩脖子，不敢再言。

伍子胥不再理会他，拂袖而去，背影在夕阳下拉得很长，显得格外孤寂落寞。

“连伍子胥都感到不安了吗……”林煜心中暗惊。这位坚韧不拔、一心复仇的强人，似乎也察觉到了挚友麾下军队那令人不安的蜕变。

正当林煜全神贯注于伍子胥离去的背影时，一股极其微弱，却锐利如针的“注视感”忽然从他背后的宫墙方向传来！

他猛地回头。

宫墙之上，不知何时，多了一个身影。

那是一个穿着普通军官甲胄的人，身形并不魁梧，甚至有些清瘦。他并没有看伍子胥离开的方向，也没有巡视下方，而是……正静静地，隔着近百米的距离，透过竹林的缝隙，“看”着林煜所在的方向！

林煜无法看清那人的具体面容，但他能感觉到，那双眼睛……是空的。

那不是人类的眼睛，更像是两个苍白色的、缓缓旋转的漩涡。没有好奇，没有敌意，甚至没有“看”这个动作本身应该带有的意图。那只是纯粹的“观测”，如同高高在上的天道，冷漠地记录着世间万物。

两人之间的空气仿佛凝固了。

林煜屏住呼吸，全身肌肉紧绷，右手悄然按在了腰间的【尘缘】剑柄上。他无法确定对方是否真的发现了他，还是只是一种程序化的警戒扫描。

几息之后，墙头上那个身影，如同鬼魅般，无声无息地向后隐去，消失在垛口之后。

那股被注视的锐利感也随之消失。

林煜缓缓松开剑柄，才发现手心已经沁出了一层细密的冷汗。

那不是普通的纸人士兵。那是什么？是孙武的亲卫？还是……更可怕的存在？

他不敢再久留，迅速隐入竹林深处，远离了宫墙。

这一次接近，虽然未能潜入宫中，但他确认了几件事：孙武的“兵道”影响远超他的预估，连伍子胥这样的核心人物都已心生警惕；吴宫守卫的森严和诡异程度极高；并且，他似乎已经被某种更高级别的“存在”留意到了。

夜幕开始降临，姑苏城华灯初上，但林煜的心，却沉入了更深的阴影之中。孙武的阴影，不仅笼罩着吴国，也开始笼罩在他这个“守火人”的心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