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37章 非攻之阵

三百六十五道情感锁具的光芒并未能彻底驱散机械之境的冰冷，反而像是激怒了那沉睡的、绝对的意志。在林煜从墨子往世回响中挣脱，心神因那理想主义者悲怆一生而震荡的刹那，整个机械之境骤然剧变！

周遭无穷无尽的齿轮、管道、轴承虚化、消失，取而代之的，是无数面光滑如镜、高耸入“天”的苍白镜面！这些镜面以林煜为中心，层层叠叠，无穷无尽地延伸开来，构成了一座庞大无比、毫无死角的——千重镜阵！

巨像并未发动直接的攻击，它动用了被它扭曲的“兼爱”法则的更高形态。既然林煜试图用情感与叩问动摇它的根基，它便以彼之道还施彼身，将这“兼爱”之力化为映照内心、放大矛盾的利器。它要让林煜在这自我的迷宫中沉沦、崩溃，不攻自破！

林煜置身于镜阵中央，目光所及，皆是自己的倒影。然而，那镜中的“他”，却并非实体，而是他内心最深处、最不愿直面的情感与矛盾的具象化！

第一面镜中，映出的不是他的脸，而是孙武在漫天纸屑中消散时，那悲凉而梦醒的眼神。镜中的“孙武”缓缓转过头，凝视着林煜，声音带着无尽的疲惫与质问：“为何是你？为何是此刻？我的道……真的错了吗？” 那是林煜手刃第一位英雄后，深植于灵魂的愧疚。他被迫扮演历史清道夫的角色，亲手埋葬那些他本该仰望的脊梁。

第二面镜中，浮现出碑使那冰冷无情的面孔，她手中托着一个不断旋转的、显示着【业债：25\/100】的计数器，声音如同寒铁交击：“记住你的使命，守火人。情感是奢侈品，也是毒药。下一个，是墨子，再下一个，是庄子……直至你被业债吞噬，或成为‘镜花水月’的一部分。” 镜影变幻，展现出未来他可能面对的、无数英雄悲怆黑化又被他亲手终结的景象。这是他对这残酷使命的动摇，对无尽刑途的恐惧与自我怀疑。

第三面镜中，景象最为恐怖。那是一个周身缠绕着漆黑业火、眼神疯狂而狰狞的“林煜”！他脚下踩着孙武的竹简碎片、墨子的机关残骸，以及更多模糊不清的英雄遗物，发出歇斯底里的狂笑：“杀！杀光他们！用他们的命星铺就我的道路！什么守护文明！什么修正历史！都是狗屁！力量！唯有力量才是真实！你就是我！我就是你！” 这是他对自身命运的终极恐惧——害怕在业债的累积下，最终迷失本心，化为自己必须面对的、最可怕的敌人。

紧接着，更多的镜面亮起，映照出他内心更多的挣扎：

有对现实世界亲人朋友的思念与疏离感，有对自身力量不足的焦虑，有在目睹无数悲剧后对“正义”本身的迷茫，甚至有在某个瞬间，对巨像所营造的、没有痛苦的“绝对平静”产生的一丝微弱动摇……

千重镜，千重心魔！

每一个倒影都在嘶吼、在质问、在嘲弄、在诱惑！它们如同无形的枷锁，从四面八方缠绕上来，勒紧他的灵魂，要将他拖入自我否定的深渊。巨像的“兼爱”阵法，在此刻变成了最残酷的刑罚——它强迫你“爱”上你所有的弱点、恐惧与矛盾，强迫你与它们无限共处，直至精神崩溃！

林煜感到头痛欲裂，意识如同风暴中的扁舟，几乎要被这些纷乱的镜像撕碎。他挥动【尘缘】短剑，剑光斩向镜面，却只激起一圈涟漪，镜中的倒影扭曲一下，又以更狰狞的姿态浮现。物理的攻击在这里毫无意义，这是心灵的战场。

“闭嘴！都给我闭嘴！”他发出一声低吼，守火人的力量本能地护住心神，但却无法驱散这些源于自身的阴影。

“承认吧，你和我们一样……” 镜中的“黑化林煜”狞笑着，“你渴望力量，厌恶这该死的使命，内心深处，你也想毁灭些什么……”

“放弃吧，何必挣扎？” 镜中的“碑使”冰冷道，‘镜花水月’是每一个守火人的归宿，早一点，晚一点，又有何区别？”

“愧疚？哈哈，当你杀死下一个，下下一个英雄时，这份愧疚只会麻木！” 镜中的“孙武”叹息着，眼神却带着讥讽。

压力越来越大，林煜的意志如同被拉伸到极限的弓弦。他知道，如果不能突破这心魔之阵，无需巨像动手，他自己就会在这里彻底瓦解。

就在这意识即将被吞没的临界点，他猛地想起了怀中那片来自孙武、写着“仁”字的竹简碎片传来的温热；想起了墨子记忆中，那个在尸山血海中立誓的悲怆青年，以及那个抚着机关鸟、憧憬童谣传遍九州的疲惫老人；想起了禽滑厘等人无悔的冲锋，想起了惠施那直至石化仍紧握的“子非鱼”诘问……

这些记忆，这些来自被他“讨伐”或即将“讨伐”的英雄们的碎片，此刻却成了他锚定自身的坐标。

他缓缓抬起头，眼中虽然仍有痛苦与挣扎，但那份迷茫正在被一种逐渐清晰的明悟所取代。

他不再试图驱散或否认镜中的倒影，而是深深地、逐一地看向它们。

他看着代表“愧疚”的孙武，沉声道：“是的，我愧疚。但我更知，若放任你们的理想走向极端，造成的悲剧将远超我个人的罪孽。这份愧疚，我背负，但不会让它压垮我前进的意志。”

他看着代表“动摇”的碑使，目光坚定：“使命残酷，但我选择的道路，并非盲从。我守护的不是冷冰冰的‘规则’，而是文明在曲折中前行的‘可能性’。这份动摇，让我更清醒，而非退缩。”

最后，他直视那最狰狞的、“黑化的自己”，声音带着决绝：“我恐惧堕入黑暗，正因如此，我才更要牢牢记住此刻的光明！业债加身，我心如秤！你代表我的恐惧，但代表不了我的选择！”

他不再攻击镜面，而是将守火人的力量与一路走来所感悟的“风林火山”之韧、“墨守非攻”之坚融合，在自身周围构筑起一道无形的、包容并理解所有矛盾与阴影的——心灵壁垒。

“兼爱，非是消除异己，强迫同一。” 林煜的声音在镜阵中回荡，仿佛是在对巨像，也是对自身宣告，“而是深知人心有黑暗，世事多艰难，却依然选择去爱，去守护，去前行！允许痛苦存在，允许矛盾发生，允许不完美的人性在时间中挣扎、成长——这才是真实的人间，这才是‘兼爱’应有的胸怀！”

“你的‘非攻之阵’，困不住我！”

“咔嚓——！”

伴随着他话语落下，第一面镜子——那映照着“黑化自我”的镜面，从内部蔓延开无数裂痕，轰然破碎！

如同推倒了第一块多米诺骨牌，千重镜阵，开始崩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