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341章 青鸾哀鸣

末路筹谋的偏执回响，如同墓穴中最后的咒语，在周瑜的心神间反复吟诵，非但未能带来解脱，反而将那内焚的业火催谷至前所未有的炽烈境地。寝殿之内，那赤红色的业力气晕已近乎化为实质，如同黏稠的血液般缓缓流淌、旋转，将榻上那具枯槁的身形紧紧包裹。空气扭曲，药味被一股更浓烈的、仿佛金石熔毁般的焦糊气息取代，连光线投入其中，都显得黯淡而扭曲。

周瑜的意识在剧痛、昏沉与偏执的清醒间剧烈摇摆。他不再试图批阅文书，也不再与将领推演那虚幻的战略，大部分时间只是蜷缩着，身体因无法忍受的灼痛而间歇性痉挛，喉咙里发出压抑的、如同风箱破裂般的嗬嗬声。但那双眼，在偶尔睁开的瞬间，那浑浊瞳孔深处的偏执之火，却燃烧得愈发骇人，仿佛要将所视之一切，连同他自己，都拖入那永恒的业火炼狱。

隐蔽在府外，禽滑素的承受也已接近极限。【顾影】之能如同一柄双刃剑，让她得以洞察周瑜那焚心蚀骨的痛苦，却也让她不得不持续分担那业力场域散发出的、足以令常人疯狂的负面情绪浪潮。她的脸色苍白如纸，呼吸微促，紧抿的嘴唇失去了血色。林煜在一旁护持，他能感觉到禽滑素周身气息的紊乱，那不仅仅是消耗，更是一种深层次的、被业力侵蚀的迹象。

“不能再等下去了。”禽滑素的声音带着一丝虚弱的沙哑，她看向林煜，眼中是前所未有的决绝，“他的心神即将被业火彻底吞噬，届时……恐怕会引发难以预料的灾劫。我必须再试一次。”

林煜眉头紧锁，他知道禽滑素所言非虚，周瑜的状态已如累卵之危。但他更清楚，此刻贸然介入，风险极大。“如何试？”他沉声问道，手已按上剑柄，做好了随时应对最坏情况的准备。

禽滑素没有回答，而是缓缓闭上了双眼。她将全部的精神力集中起来，不再试图去分析、去理解那狂暴的业力，而是回归到她最本初的、作为墨家子弟对“平衡”与“秩序”的认知。她想起了机关运转时齿轮咬合的和谐，想起了水流遵循渠道的宁静，想起了天地间能量自然流转的韵律。

她将自己想象成一道清冽的、不含任何杂质的山泉，一道柔和而坚韧的月光。她小心翼翼地，将自身那经过墨家心法锤炼的、相对平和的能量韵律，如同编织一件无形的、极其纤薄柔软的丝绸，缓缓地、极其耐心地，向着寝殿内那团炽热混乱的业力核心“铺设”而去。

这不是攻击，也不是强行引导，更像是一种无声的“浸润”与“共鸣”。她试图用这平和的韵律，在那片焚心的业火之海中，开辟出一小片暂时的、可供喘息的“宁静之域”。

这个过程极其凶险，如同在沸腾的岩浆上行走。她那缕平和的能量韵律甫一接触外围的业力气场，便遭到了猛烈的排斥与灼烧，纤细的能量丝线几欲断裂。禽滑素额角沁出细密的冷汗，身体微微颤抖，但她咬牙坚持着，凭借着过人的意志力与对能量结构的精妙掌控，不断调整着韵律的频率与渗透的角度，如同最灵巧的工匠，在狂暴的能量乱流中寻找着那微乎其微的、可能产生共鸣的“缝隙”。

时间一点点流逝，每一息都如同一年般漫长。

终于，在那业火翻腾的间隙，在她自身能量韵律调整到某个极其微妙的频率时，奇迹发生了。

那缕平和的力量，并未被立刻焚毁，而是如同找到了一个极其细微的缺口，悄然渗入了那赤红色的业力核心，轻轻拂过了周瑜那被痛苦与执念充斥的心神。

也就在这一刹那——

寝殿之内，蜷缩在榻上的周瑜，身躯猛地一震！

他并未看到禽滑素，也未听到任何声音。但在那极度痛苦与恍惚的精神世界中，一股来自外界的、清凉而平和的异样触感，如同久旱后的一滴甘霖，落在了他那被业火灼烧得近乎干涸龟裂的灵魂之上。

这丝异样的触感，与他内心深处某个被遗忘的、属于纯粹才情与高洁志向的角落，产生了某种微弱的共鸣。

恍惚间，他仿佛“看”到了——

一只神骏非凡、羽翼青如晓天的青鸾，正发出凄厉至极的哀鸣，在他那无边无际的业火心狱中拼命挣扎！那青鸾，象征着他不染尘埃的才华，象征着他睥睨天下的壮志，象征着他最初那份对“完美”纯粹而不含戾气的追求！

然而此刻，这只高洁的青鸾，却被无数赤红色的业火锁链紧紧缠绕、穿刺！华丽的羽毛在火焰中焦枯卷曲，发出噼啪的悲音；它每一次奋力的振翅，都只能掀起更多灼热的火星，却无法挣脱那无形的束缚；它那清澈如琉璃的眼眸中，充满了痛苦、不甘与……深深的悲哀。

它在为他哀鸣！为那个曾经“雄姿英发，羽扇纶巾”，谈笑间强虏灰飞烟灭的周郎哀鸣！为那个才华横溢、本应光耀千古，却被自身执念化作的业火灼烧、禁锢、即将焚毁的魂魄哀鸣！

这景象，如此真实，如此惨烈，如同最锋利的冰锥，狠狠刺入了周瑜意识的最深处！

“不……不——！”他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嘶吼，那是对自身才志被焚毁的巨大恐惧，是对走向此等末路的深切不甘，更是对那业火锁链的强烈憎恶与……一丝动摇！

为什么？！为何会如此？！他引以为傲的才志，他立身的根本，为何会沦为业火的燃料，落得如此凄惨的下场？！

这源自灵魂本源的剧烈冲击与动摇，如同在沸腾的油锅中投入了一块寒冰，瞬间引发了连锁反应！

包裹着他的、那近乎实质的赤红色业力气晕，第一次出现了清晰的、剧烈的波动！光芒明灭不定，旋转的速度骤然减缓，甚至在某些区域出现了短暂的、不稳定的“空洞”，仿佛那狂暴的能量运行被硬生生地打断、滞涩了！

周瑜猛地睁大了眼睛，瞳孔中那偏执的火焰第一次被一种巨大的、混杂着恐惧、茫然与痛苦的情绪所冲淡。他怔怔地“望着”脑海中那青鸾哀鸣的景象，嘴唇哆嗦着，似乎想说什么，却发不出任何声音。业火依旧在灼烧，痛苦依旧存在，但那份与才志一同被焚毁的终极恐惧，却像一盆冷水，暂时浇熄了他心中最狂躁的那部分火焰。

然而，这动摇与波动，仅仅是刹那之间。

业火【灼羽】毕竟根植于他灵魂深处，那【知音障】的执念早已与他融为一体。短暂的震惊与动摇过后，那赤红色的气晕再次开始凝聚、加速旋转，甚至因为受到了“刺激”而变得更加暴戾，试图将那缕外来的平和韵律与那该死的青鸾幻象一同彻底焚毁！

“呃啊——！”周瑜发出一声更加痛苦的嚎叫，身体剧烈抽搐，意识再次被更猛烈的业火灼痛所淹没。

府外，禽滑素如遭重击，猛地喷出一口鲜血，身形摇摇欲坠。她引导的那缕平和韵律被瞬间冲散，【顾影】之能也因这剧烈的反噬而暂时失灵。她脸色灰败，眼中却闪过一丝复杂的光芒——有失败的不甘，但更多的，是一种确认。

“青鸾哀鸣……他看到了……”她喘息着，对立刻扶住她的林煜说道，声音微弱却带着一丝了然，“他的才志……正在被自身的业火焚毁……那一瞬间，他动摇了……”

虽然未能一举功成，甚至自身受损不轻，但这一次冒险的尝试，并非全无意义。它如同在铁板一块的业障上，凿开了一道细微却真实的裂缝，让周瑜在彻底沉沦前，窥见了那最残酷的真相——毁灭他的，并非外敌，而是他自身那不容瑕疵的执念。

这声青鸾的哀鸣，或许无法挽救他注定焚尽的命运，但至少，在那无尽的业火中，投下了一缕属于清醒的、也是更加痛苦的……回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