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338章 弦断心崩

“凤雏别投”的记忆，如同淬毒的匕首，在周瑜心头反复剐蹭，每一次回忆都让那名为【知音障】的伤口渗出新血，业火【灼羽】也随之欢腾跃动，灼烧着他所剩无几的理智与平静。建业城上空的无形弦音，已近乎持续不断地维持在高频的、尖锐的震颤之中，仿佛随时都会彻底崩断。

连日来，周瑜将自己更深地封闭在都督府的内院书房，拒见外客，连鲁肃等人的例行禀报也时常被挡在门外。他时而对着荆州舆图枯坐终日，眼神空洞，时而暴躁易怒，因些许小事便对亲随厉声呵斥，那眼底跳跃的赤芒几乎不再掩饰。但更多的时候，他独坐于那张已然焦黑一弦的古琴前，试图通过这唯一能稍许宣泄的途径，平复那几乎要将他撕裂的内外煎熬。

这一夜，月黑风高，浓云彻底吞噬了最后一点星光，只有都督府内零星的灯火，如同墓园中的鬼火，在沉重的黑暗中挣扎。

书房内，只点了一盏孤灯。周瑜披散着头发，身着素白寝衣，形容比前几日更加憔悴，颧骨高耸，眼窝深陷，唯有那双眸子，在昏暗的光线下，闪烁着一种近乎疯狂的、执拗的光芒。他盘坐在琴前，枯瘦的手指再一次，也是最后一次，抚上了那仅存完好的琴弦。

他弹奏的，是他最为得意、也最为寄托情怀的《长河吟》。

起初，琴音艰涩、暗哑，如同淤塞的河道，每一个音符都仿佛承载着千钧重负，挣扎着流淌而出。那旋律中，依稀还能分辨出往昔的豪情与抱负，如同长河源头的涓涓细流，虽细微，却带着奔向大海的宿命感。

随着曲调的行进，他的情绪似乎被自己的琴音所带动，那压抑已久的、对建功立业的渴望，对廓清寰宇的雄心，如同被点燃的干柴，在他胸中轰然燃烧起来！琴音逐渐拔高，变得激昂、澎湃，如同长河穿越峡谷，浪涛奔涌，气势磅礴！他的手指在琴弦上越来越快，越来越用力，身体也不自觉地微微前倾，整个人都沉浸在那由音符构筑的、属于他周瑜的壮阔画卷之中。

在这激昂的乐章里，他仿佛暂时忘却了荆州的棘刺，忘却了诸葛的阴影，忘却了健康的衰败，忘却了凤雏的背离。他仿佛又回到了赤壁矶头，挥斥方遒，火光映天；仿佛看到了西川险关在他面前洞开，看到了他辅佐吴侯，成就千秋霸业的那一天！

这极致的、回光返照般的亢奋，也引动了他体内那躁动不安的业火【灼羽】。赤红色的气晕不再仅仅是缭绕，而是如同被无形的力量催动，以他为中心，开始缓缓旋转、扩张，隐隐形成一个模糊的、扭曲力场的雏形！书房内的空气变得粘稠，那盏孤灯的灯焰被拉扯成一条细长的、疯狂摇曳的金线，墙壁上的影子光怪陆离地晃动，仿佛有无数魑魅魍魉在随之起舞。

隐藏在府外、凭借【顾影】之能全力感知的禽滑素，心头骤然一紧！她清晰地感觉到，周瑜的心神与业力，此刻正被强行提升到一个极其危险临界点！那并非掌控，而是一种失控前的、最后的疯狂燃烧！

“不好！他的业力正在凝聚……某种‘领域’的雏形！”她急声对身旁同样面色凝重的林煜低语。

就在她话音未落之际——

琴音已然推进至《长河吟》全曲最高亢、最激昂、最为酣畅淋漓的段落！周瑜全身心投入，十指如飞，将所有的心力、所有未竟的壮志、所有积郁的愤懑，都倾注在这最后的几个音符之上，欲要奏出那石破天惊、直达云霄的绝响！

他右手拇指与食指紧扣，运足全身气力，向着那根承载了太多重量的主弦，狠狠地、决绝地拨去！这一下，蕴含了他毕生的骄傲、不甘与挣扎！

然而——

“铮————————！！！”

一声极其刺耳、尖锐到超越人耳承受极限的裂帛之音，猛然爆发！

并非预想中那圆满的、辉煌的尾音，而是……崩断！

那根紧绷到极限的琴弦，终究无法承受这远超其极限的、混杂着业火之力的狂暴拨动，于最激昂处，悍然断裂！

崩断的声响是如此突兀，如此凄厉，仿佛天地间所有的声音都在这一刻被强行掐灭，只剩下这代表着彻底终结的、绝望的回音，在书房内，也在周瑜的脑海中，疯狂回荡！

琴音戛然而止。

所有的激昂，所有的澎湃，所有的幻象，都在这一瞬间，灰飞烟灭。

周瑜那前倾的身躯猛然僵住，拨弦的手指还停留在半空，保持着那个用力的姿势，微微颤抖。他脸上的狂热、亢奋，如同退潮般迅速消失，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极致的、茫然的空洞。

他的目光，缓缓地、难以置信地，落在了那根已然崩断、无力垂落、甚至因瞬间的高温摩擦而微微泛红的琴弦上。

时间，仿佛在这一刻彻底凝固。

然后，禽滑素与林煜，透过那剧烈的业力震荡，清晰地“看”到，周瑜那空洞的眼神中，如同冰雪消融般，逐渐浮现出清晰的情感——那是恐慌，是对某种赖以支撑的东西突然崩塌的、最深切的恐惧；那是不甘，是对命运竟以如此残酷方式打断他最后乐章的无尽愤怒与怨怼；但最终，所有情绪都化为了一种近乎绝望的无力。

他试图掌控一切，掌控战局，掌控人心，掌控自己的命运，甚至试图掌控这最后的音符。可最终，连一根琴弦，他都无法完美掌控。

这弦断之声，崩断的不仅仅是琴弦，更是他心中那根一直紧绷的、名为“完美”与“掌控”的弦！是对他【知音障】最彻底、最无情的嘲弄与否定！

“嗬……嗬……”他喉咙里发出破风箱般的声音，想要说什么，却一个字也吐不出来。只是死死地盯着那根断弦，仿佛要将其烙印在灵魂深处。

与此同时，随着他心神的彻底崩裂，那原本只是雏形的业力场域，如同失去了最后一道枷锁，轰然膨胀！赤红色的光芒瞬间充斥了整个书房，甚至透出窗户，将院落映照得一片诡异猩红！强大的、混乱的、排斥一切的力场以他为中心席卷开来，书房内的书籍卷册无风自动，哗啦啦翻飞，桌椅案几剧烈震颤、移位，那盏孤灯终于承受不住，“啪”的一声彻底熄灭！

领域雏形，已不再是隐现，而是半实质化地展开了！

弦断，心崩，业域将成！

周瑜，这位曾经风华绝代的江东周郎，此刻如同被抽走了所有魂魄，只剩下一个被业火包裹、在自身制造的毁灭力场中瑟瑟发抖的空壳。他眼中最后的光芒，也随着那根断弦的垂落，一点点地，熄灭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