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158章 咸阳烈火

关中平原的秋风，本应带着五谷成熟的丰饶气息，此刻却裹挟着硝烟、焦糊与一种更为深沉的、文明倾覆前的绝望。咸阳，这座凝聚了六世秦君心血、象征着法家秩序巅峰的帝都，已然门户洞开。没有预想中惨烈的巷战，秦王子婴素车白马，系颈以组，在轵道旁献上了传国玉玺。

胜利，以一种近乎荒诞的、兵不血刃的方式，降临在了项羽和他的联军头上。然而，这唾手可得的征服，并未带来丝毫的满足与安宁，反而像是一瓢冷水浇在了烧红的烙铁上，激起了更加狂暴的反应。

当项羽骑着乌骓马，踏过咸阳那宏伟却死寂的城门时，林煜能清晰地感觉到，右眼中的计数器如同发了狂般震颤，读数以前所未有的速度飙升。那不是战斗时的激烈波动，而是一种……仿佛找到了终极宣泄口的、毁灭性的欢愉。

项羽周身的苍白光晕，此刻浓郁得几乎化为实质，如同流淌的熔岩，在他玄甲缝隙间明灭不定。那双“烛龙鬼瞳”彻底睁开了，不再是隐现的龙纹，而是化作了两轮苍白的小型太阳，冷漠地扫视着这座他立志要摧毁的敌国都城。目光所及之处，仿佛连砖石都在恐惧中颤抖。

联军士卒，尤其是那些曾被秦军铁蹄蹂躏的六国之后，压抑了太久的仇恨与破坏欲，在踏入这座象征着秦人无上荣耀的城池时，彻底爆发了。抢劫、杀戮、奸淫……人性的恶，在失去约束的胜利中，如同瘟疫般蔓延。

而项羽，这位联军的最高统帅，非但没有制止，反而以一种近乎欣赏的姿态，纵容着这一切。他穿行在哭喊与狂笑交织的街道上，如同死神巡弋着他的领地。

终于，他来到了咸阳宫。那片绵延起伏、雕梁画栋、凝聚了无数能工巧匠心血与帝国财富的宫殿群，静静地矗立在秋日惨淡的阳光下，仿佛在无声地诉说着一个已然终结的王朝昔日的辉煌。

项羽勒住乌骓马，停在宫门前广场的中央。他抬起头，望着那巍峨的殿宇，眼中没有丝毫对文明的敬畏，只有一种积郁已久的、混合着国仇家恨（项燕、项梁之死）、对旧秩序极端憎恶、以及那被“烛龙”劫火无限放大的毁灭冲动。

“秦之一切，皆当随其暴政，烟消云散！”

他低沉的声音不大，却带着一种奇异的、不容置疑的法则之力，清晰地传遍了整个广场，也传到了刚刚赶至附近的林煜和禽滑素耳中。

下一刻，他抬起了手。

没有火把，没有引火之物。只是随着他意念的引动，周身那苍白的劫火如同拥有了生命般，分化出无数道流焰，如同饥饿的苍白毒蛇，嘶鸣着扑向咸阳宫的每一座殿宇，每一处楼阁！

“轰——！”

几乎是瞬间，冲天的大火便燃烧起来！那火焰并非寻常的赤红色，而是呈现出一种诡异的、掺杂着苍白的金红色，燃烧得异常迅猛、狂暴，仿佛不是在焚烧木质砖石，而是在直接吞噬着“秦帝国”这个概念本身！

火借风势，迅速连成一片火海。连绵的宫殿在烈焰中发出痛苦的呻吟，梁柱坍塌的巨响如同垂死巨兽的哀嚎。金黄的琉璃瓦在高温中融化滴落，精美的壁画、漆器在火舌舔舐下化为灰烬，无数奇珍异宝、绫罗绸缎，都在这场突如其来的浩劫中付之一炬。

火焰映红了咸阳的半边天空，也映红了项羽那张毫无表情的脸。他屹立在火海前，身影在扭曲的热浪中显得愈发高大、狰狞，仿佛与那毁灭的烈焰融为一体。劫火在他身上欢腾跳跃，那“烛龙”的虚影在冲天的火光中若隐若现，发出无声的、满足的咆哮。这焚毁一切的景象，正是它内在毁灭本质最极致的体现！

“疯了……他彻底疯了……”禽滑素望着那片吞噬着文明结晶的火海，脸色苍白如纸。作为墨家弟子，她深知营造如此规模的宫室需要何等惊人的智慧与劳力，此刻却在其造物主后裔的手中化为乌有，这不仅仅是破坏，是对“创造”本身的亵渎。

而林煜，他的目光却越过了那狂欢的毁灭火焰，投向了火海深处——那些存放着竹简、帛书的宫室！那是诸子百家的典籍，是秦国收集的天下图册、律法条文，是华夏文明至秦为止的知识总汇！

“典籍！那些典籍！”林煜失声喊道。历史的责任感与一个学者（他现实中的身份）的本能，让他瞬间忘记了危险。“必须救出来一些！”

他不顾禽滑素的阻拦，身形一动，如同离弦之箭般冲向火势稍弱、疑似藏书之所的侧殿方向。他调动起守火人的力量，周身泛起微光，试图冲破炙热的气浪，闯入那即将被彻底吞噬的知识宝库。

然而，他刚接近殿门，一道更加灼热、带着绝对排斥意志的无形壁障便轰然降临，将他狠狠弹开！

项羽冰冷的目光扫了过来，那双“烛龙鬼瞳”锁定在林煜身上，带着一丝被打扰的不悦与彻底的漠然。

“林煜，”他的声音透过烈焰的咆哮传来，清晰得可怕，“你要做什么？”

林煜稳住身形，急切地指向火海中的宫殿：“上将军！宫中典籍，乃百家智慧、天下图籍所在！焚之，则文明断代，知识湮灭！请容我……”

“腐儒之物，何足道哉！”项羽厉声打断，语气中充满了极致的轻蔑与不耐烦，“秦以法立国，以吏为师，这些东西，不过是滋扰人心、乱法祸国之源！留之何用？正好一并烧了，干干净净！”

“腐儒之物”四个字，如同重锤敲在林煜心上。他看到了项羽眼中那毫不掩饰的、对除了“力量”与“实用”（甚至是他所理解的“实用”）之外一切精神产物的否定。在已彻底异化的“烛龙鬼瞳”看来，不能直接转化为战力或统治工具的知识，皆是无用之物，甚至是需要清除的毒素。

“可是……”林煜还想据理力争，试图告诉他这些典籍对于未来、对于文明传承的重要性。

“够了！”项羽一声暴喝，周身苍白劫火猛然膨胀，形成一股恐怖的气浪，将林煜再次逼退数步，灼热感让他几乎无法呼吸。“吾行事，何需你来指摘！滚开！莫要阻我焚尽这秦孽巢穴！”

话音未落，一道巨大的、燃烧着苍白火焰的横梁从侧殿顶端轰然塌落，正好砸在林煜试图闯入的殿门之前，彻底封死了去路，飞溅的火星几乎燎到他的衣角。

烈焰冲天，热浪逼人。

林煜站在原地，看着近在咫尺却又遥不可及的文明瑰宝在火海中蜷曲、碳化、最终化为飞舞的黑色灰烬，如同无数知识的魂魄在哀嚎中消散。一股巨大的无力与悲凉淹没了他。

项羽不再看他，转过身，继续欣赏着他亲手点燃的、这场毁灭的“杰作”。他的身影在滔天烈焰中扭曲、膨胀，仿佛化作了执掌毁灭的古老神只，那苍白的劫火在咸阳的冲天火光中舞蹈、欢腾，庆祝着这场针对一个时代、一种文明的盛大葬礼。

咸阳在燃烧，不仅仅是一座城池，更是一页即将被强行撕去、永难复原的文明篇章。

林煜踉跄着退回到禽滑素身边，脸上沾满了烟灰与难以言喻的疲惫。他望着那片映红了他瞳孔的火海，望着火海中那个如同魔神般的身影，一字一句地低语，仿佛是说给自己，也说给这无情的历史：

“他烧掉的……不只是咸阳……是未来无数种……可能性……”

禽滑素默然无语，只是伸出手，紧紧握住了林煜因愤怒和无力而微微颤抖的手。

秋风更烈，卷起地上焦黑的灰烬，如同一场黑色的雪，飘落在两位来自未来的守望者肩头，也飘落在西楚霸王那被劫火与野心灼烧得已然冰冷的灵魂之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