薪纪元：千秋劫 第13章 劫火初燃

墨者的警告如同投入古井的石子，涟漪过后，留下的并非是清澈，而是更深沉的浑浊与死寂。那场辩论之后，孙武将自己彻底封闭在了军营核心那座最大的营帐内，不见外客，连吴王的召见也以“推演至紧要关头”为由婉拒。但林煜知道，那并非推演，而是一场发生在灵魂深处的、更为酷烈的战争。

空气中弥漫的那股冰冷秩序感，非但没有因主人的“闭关”而减弱，反而如同不断加压的锅炉，酝酿着令人不安的躁动。林煜视野右上角的【劫火计数器】数值，在过去几天里，开始出现细微的、但持续不断的跳动，从原本稳定的【0】，缓慢爬升到了【3】、【5】……像是一颗逐渐逼近临界值的不祥心脏。

他必须再次冒险靠近。一种强烈的预感告诉他，某种决定性的变化即将发生。

这一次，他选择了黄昏时分。夕阳的余晖给冰冷的军营镀上了一层虚假的暖金色，却无法驱散那浸入骨髓的寒意。他如同融化的蜡油，紧贴着阴影移动，避开了几队巡逻的纸人士兵，再次潜行至孙武主营帐附近。

与上次的寂静不同，这一次，即使隔着相当的距离，林煜也能感觉到帐内传来的、一种极其不稳定的能量波动。那并非纯粹的内力或杀气，而是一种……更高维度的、带着毁灭与重塑意味的法则之力，混乱而暴戾。

他找到一处更为隐蔽的观察点，透过营帐兽皮连接处一道极其微小的缝隙，向内窥视。

帐内的景象让他呼吸一滞。

孙武并未坐在案几前，而是站在帐内中央的空地上。他面前的地面上，用不知是朱砂还是某种发光矿物粉末，绘制着一个巨大而复杂的阵图。阵图的线条并非静止，而是在缓缓流动、旋转，散发出幽幽的、令人心悸的光芒。

阵图之中，并非沙盘或棋子，而是几十名被挑选出来的、尚且保留着部分自我意识和情感的吴军精锐士卒！他们被要求站在特定的节点上，双目紧闭，身体微微颤抖，脸上充满了恐惧、迷茫，甚至还有一丝对孙武的、残存的信任。他们像是祭品，被安置在这座即将启动的恐怖仪轨之上。

孙武站在阵眼的位置，双目赤红，头发散乱，深衣的领口被他无意识地扯开，露出嶙峋的锁骨。他手中紧握着那卷古老的《孙子兵法》竹简，仿佛那是他最后的救命稻草，又像是启动一切的钥匙。

“形之，敌必从之……予之，敌必取之……以利动之，以卒待之……”他口中念念有词，声音嘶哑而狂热，不再是冷静的阐述，更像是一种偏执的吟诵，“……故善战者，致人而不致于人……奇正相生，如循环之无端，孰能穷之？！”

他的语速越来越快，声音越来越高亢，带着一种走火入魔般的癫狂。随着他的吟诵，地面上的阵图光芒大盛，那些流动的线条仿佛活了过来，如同无数细小的、苍白色的蛇，开始沿着站在节点上的士卒的双腿，向上缠绕、蔓延！

“啊——！”

“将军！饶命！”

“痛！好痛！我的……我的脑子！”

凄厉的惨叫声瞬间在帐内爆发！那些士卒猛地睁开了眼睛，眼中充满了极致的痛苦和恐惧。他们感觉到，某种比刀剑切割**更可怕的东西，正在侵入他们的意志，剥离他们的情感，固化他们的思维！

林煜的【劫火计数器】数值开始疯狂跳动！【15】！【28】！【41】！

也就在这一瞬间，异变陡生！

孙武周身的空间，开始扭曲、模糊。一丝丝、一缕缕苍白色的火焰，毫无征兆地凭空浮现，如同拥有生命的触须，缠绕上他的身体。那火焰没有温度，甚至让周围的空气变得更加冰冷，它静静地燃烧着，散发出一种终结与修正的、令人灵魂战栗的气息。

劫火！

它终于不再是概念，而是以具象化的形态，降临于此世！

孙武的身体在苍白色火焰中微微颤抖，他似乎也感受到了这火焰的可怕，脸上闪过一丝惊惧，但更多的，是一种破罐破摔的、近乎疯狂的决绝。

“不够！还不够！！”他对着阵图，对着那些惨叫的士卒，也对着缠绕自身的劫火嘶吼，“‘形’已极致，‘势’何以不成？！为何总有变量！为何总有不受控之情感？！给我……定！！”

他双手猛地将手中的竹简按向阵眼！

“轰——！”

一股无形的冲击波以营帐为中心轰然扩散！林煜即使在外面，也被这股力量震得气血翻涌，险些暴露行踪。

帐内，惨叫声戛然而止。

并非痛苦消失，而是……发声的能力，连同产生痛苦的“情感”本身，被强行剥夺了。

那些站在节点上的士卒，身体剧烈地抽搐着，他们眼中的恐惧、痛苦、哀求，如同被橡皮擦抹去一般，迅速消失，最终化为一片死水般的空洞。他们皮肤的色泽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变得苍白、失水，呈现出那种林煜早已熟悉的、宣纸般的质感。他们微微佝偻的身体，被一股无形的力量强行扳直，定格成标准无比的军姿。

转化，在劫火的催化下，以惊人的效率完成了。

几十名刚刚还在惨叫的、鲜活的生命，在短短几个呼吸之间，变成了几十具眼神空洞、表情漠然、周身散发着冰冷秩序气息的……纸人士兵。

他们安静地站在那里，如同刚刚从模具中倒出来的产品，等待着主人的检阅。

孙武周身的苍白色劫火，似乎因为这次“成功”的、大规模的转化，而得到了某种“满足”，缓缓收敛，隐入他的体内。但他整个人的气息，变得更加阴冷、非人。那双赤红的眼睛，此刻也蒙上了一层挥之不去的苍白雾霭。

他缓缓抬起头，看向那几十名新转化的纸人士兵，脸上没有任何喜悦，只有一片麻木的死寂，以及……一丝连他自己都未曾察觉的、对劫火力量的依赖与渴求。

林煜的【劫火计数器】最终定格在【67】。

他亲眼目睹了这一切。目睹了劫火如何被引动，如何与孙武那扭曲的兵道结合，如何冷酷而高效地将活生生的人，转化为冰冷的战争工具。

这不再是理念的歧路，不再是技术的失控。

这是……文明之敌的正式登场。

孙武的黑化进程，在劫火燃起的这一刻，进入了无可逆转的加速期。他不再仅仅是一个走入歧途的兵家，更是成为了“劫火”在人间的代行者，成为了神树判定下，必须被清除的“文明偏差”核心。

林煜缓缓闭上眼睛，将心中最后一丝因了解其悲剧而产生的犹豫，彻底斩断。

讨伐，已不再是选择，而是必须执行的使命。

营帐内，孙武麻木的声音响起，如同金属摩擦：

“归队。”

“诺。”几十个单调、重合的声音，如同出自一人之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