鹅毛大雪下得那叫一个欢实,天地间白茫茫一片,活像给大地盖了床厚得不讲道理的棉花被。北风也没闲着,打着旋儿地呼啸,刮在脸上跟小刀子似的。这鬼天气,连最耐冻的麻雀都缩在窝里骂娘,军营里头更是静悄悄,除了旗杆子被风吹得吱呀乱叫,就剩帅帐里还透出点人气儿。
帅帐里头,炭盆烧得噼啪响,可暖和不丁老将军廉颇的心。他盘腿坐在虎皮垫子上,面前案几摆着伙夫头子赵老三刚端上来的晚饭——一大碗炖得烂乎的羊肉,一碟子腌菜,还有几个黄澄澄的小米馍馍。按说这伙食,搁普通军士眼里,那得是过年才有的待遇。可廉颇呢?花白的眉毛拧成了个疙瘩,拿着筷子的手伸出去,又缩回来,再伸出去,对着那块颤巍巍、肥瘦相宜的羊肋排运了半天气,最终,还是“唉……”地一声长叹,把筷子撂下了。
“没味儿,嚼着跟木头渣子似的。”老将军嘟囔着,声音闷得像这压顶的阴云。
侍立在一旁的亲兵小柱子,眼皮子跳了跳,没敢吱声。这都第几天了?老将军胃口不好,吃啥都不香,人是眼见着瘦了一圈,那曾经能开三石硬弓、舞动四十斤大刀的膀子,如今套在铠甲里都显得有些空荡。更要命的是,军营里头不知道哪个碎嘴子开始传,说廉老将军怕是老了,不中用了,连饭都吃不动,还怎么带兵打仗?
这话,或多或少,也顺着风飘进了廉颇的耳朵里。他猛地站起身,在帐子里来回踱步,牛皮靴子踩得地面咚咚响,震得案几上的碗碟都微微发颤。
“老了?谁说我老了!”他突然停住,冲着帐外漫天的风雪低吼,“我廉颇……我廉颇还能饭!” 最后这三个字,几乎是吼出来的,带着点不甘,带着点委屈,还有那么一丝丝对自己这副不争气肠胃的愤怒。
小柱子吓得一哆嗦,差点没把手里的铜壶给扔了。
就在这时,帐帘“哗啦”一掀,带着一股子凛冽的寒气,偏将李虎钻了进来,他一边拍打着盔甲上的雪粒子,一边咧着嘴乐:“将军!将军!好消息!大王派人送来了劳军的肥羊,足有五十头!还有好几车赵国特产的……呃,那个……叫什么来着?对,羊肉泡馍的‘馍’!”
廉颇眼睛猛地一亮,像黑夜里头划过了两道闪电。羊肉!泡馍!这可是他年轻时最爱的那一口!当年跟着武灵王胡服骑射,纵横沙场,哪次大战归来,不是抱着海碗,就着蒜瓣,呼噜呼噜连汤带水干掉三大碗?那时候的肠胃,那是铁打的,钢铸的!
一个大胆的,甚至可以说有点疯狂的念头,如同雪地里的野火,“腾”地一下就在老将军心里烧了起来。
他深吸一口气,胸膛挺得老高,大手一挥,声若洪钟:“来人!把本将军的饭桌,给搬到外面去!就摆在校场上!再把那新到的肥羊,挑最肥的,给本将军炖上它一大锅!馍,多拿!本将军今日,就要在这风雪之中,用膳!”
“啊?!”小柱子和李虎同时傻了眼,下巴差点砸脚面上。
“将军!使不得啊!”李虎赶紧劝,“这风雪,邪性得很,在外面待一会儿都能冻掉耳朵,您这……这吃饭……”
“你懂什么!”廉颇一瞪眼,那股子久经沙场的煞气又回来了,“这叫‘以毒攻毒’!肠胃受了风寒,就得用更寒的风雪来激它!快去!再啰嗦,军法处置!”
命令一下,整个军营都炸了锅。士兵们顶着风雪,在校场中央清理出一小块空地,摆上了廉颇那张厚重的柏木案几。几个壮小伙抬来一口硕大的铜釜,底下架上柴火,很快,浓郁的羊肉香气就混合着风雪,在军营里弥漫开来。那香味,勾得躲在营房里烤火的士兵们都忍不住探出头来张望。
廉颇脱了厚重的皮氅,只穿着一身利落的战袍,昂首挺胸,大步走到校场中央,一屁股坐在那冰冷的胡凳上。风雪立刻包围了他,雪花落在他花白的头发、胡须上,瞬间就积了薄薄一层。北风跟找到了目标似的,嗷嗷叫着往他领口、袖子里钻。
老将军打了个寒颤,但腰杆挺得笔直。
“上肉!上馍!”
伙夫头子赵老三战战兢兢地端上来一个比脸盆小不了多少的海碗,里面是滚烫的、油汪汪的羊肉汤,旁边跟着一摞烤得焦香的白吉馍,足足有二十个,堆得像座小山。
廉颇深吸一口气,抓起一个馍,掰开了往汤里一泡,然后夹起一大块炖得酥烂的羊肉,塞进嘴里。
冷!真他娘的冷!牙齿都快冻木了。
但下一刻,滚烫的肉汤和羊肉顺着喉咙滑下去,一股暖流猛地炸开,跟外面的寒气这么一冲,嘿!别提多刺激了!
“痛快!”廉颇大吼一声,来了精神。他也顾不上什么吃相了,左右开弓,一口肉,一口馍,再灌下半碗热汤。腮帮子塞得鼓鼓囊囊,花白的胡须上沾满了油花和雪水。
一碗,两碗……
那摞馍馍山以肉眼可见的速度矮了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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