通往角斗场深处的甬道,又长又黑。
空气里混杂着一股浓得化不开的味道,那是铁锈、汗水、凝固的血液与纯粹的绝望混合在一起发酵后的气息。水珠从布满苔藓的石壁上渗出,滴落在地,发出单调而压抑的“滴答”声,如同为即将到来的死亡敲响的丧钟。
甬道两侧,是一排排由粗大合金铸就的牢笼。
黑暗中,偶尔能看到一双双闪烁着各色光芒的眼睛。有的是野兽的凶残,有的是异形的冷漠,还有一些……属于人类的,早已熄灭了所有希望的空洞。他们都是祭品,是被送来取悦那头红色巨兽,用以暂时平息他无尽怒火的消耗品。
泰拉妮娅的小手紧紧攥着纪璇的衣角,她那张纯净的小脸有些发白,金色的眼瞳里写满了不安。这里的每一寸空气,似乎都在哭泣。
纪璇没有说话,只是反手握住了她冰凉的小手,用自己的体温传递着无声的安慰。她那双纯黑的眼瞳平静地扫过那些牢笼,没有怜悯,也没有厌恶,只有一种深沉的、仿佛要将这所有苦难都吸入其中的寂静。
甬道的尽头,出现了一抹昏黄的光。
血腥味,在那里浓烈了十倍。
她们抵达了角斗场的边缘,一扇巨大的、锈迹斑斑的铁栅之后,便是那片传说中的舞台。
没有欢呼,没有呐喊。
只有死寂。
那是一片广阔得令人心悸的圆形场地,地面铺着厚厚的、暗红色的沙土。无数年的鲜血浇灌,让这些沙土早已板结成块,在昏黄的灯光下,反射着一种油腻腻的、令人作呕的光。残破的兵器、破碎的骨骼、以及不知名生物的巨大残骸,如同垃圾般随意地散落在场地的各个角落。
整个角斗场,就像一个巨大而肮脏的、盛满了血与痛的碗。
而在碗的中央,站着那头野兽。
安格朗。
此刻没有敌人,这位吞世者的基因原体,就像一头被无形锁链囚禁的巨兽,正在原地焦躁不安地来回踱步。他**着伤痕累累的上身,古铜色的皮肤下,虬结的肌肉如同山脉般贲张,充满了爆炸性的力量。那颗被植入了无数狰狞金属管线的头颅低垂着,喉咙深处,发出一种压抑的、如同受伤野兽般的持续低吼。
他身上的每一块肌肉,都在诉说着痛苦。
他的每一次呼吸,都在宣泄着愤怒。
泰拉妮娅下意识地屏住了呼吸,她能感觉到,那股从巨人身上散发出的、凝若实质的痛苦,让她纯净的灵魂都感到了阵阵刀割般的刺痛。
突然。
“吼啊啊啊啊啊——!!!”
一声完全不似人类能发出的、混杂着无尽痛苦与滔天狂怒的咆哮,毫无征兆地从安格朗的喉咙中炸响!
那声音,仿佛要将整个角斗场的穹顶都掀翻。
咆哮声中,他猛地转身,像一头发疯的公牛,用他那颗被“屠夫之钉”彻底占据的头颅,狠狠地、一次又一次地,撞向角斗场边缘那由厚重合金打造的墙壁!
“咚——!!!”
一声震耳欲聋的巨响,仿佛攻城锤砸在了城门之上。
坚硬的合金墙壁,被他这纯粹的蛮力,硬生生撞出了一个肉眼可见的凹陷。
他没有停下。
“咚——!!!”
又是一记。
“咚!咚!咚!”
他仿佛不知疼痛,用这种最原始、最野蛮的方式,疯狂地摧残着自己的身体。每一次撞击,都有鲜血从他额头的皮肤与金属管线的接缝处渗出,顺着他狰狞的面颊流下。
他似乎是想用这种更加直接、更加剧烈的**剧痛,来暂时压倒、或者说对抗,他脑海中那永不停歇的、足以将灵魂都烧成灰烬的精神折磨。
泰拉妮娅被这血腥而残忍的一幕吓得浑身一颤,她下意识地捂住了自己的嘴,才没有让惊呼声逸出。她那双金色的眼瞳中,充满了无法理解的恐惧与浓浓的不忍。
「为什么……要这样伤害自己?」
纪璇的心,也被这野兽般的悲鸣,与这自残式的宣泄,给深深地刺痛了。
她知道为什么。
因为对于此刻的安格朗而言,这种能让他清晰感知到的、源于**的痛楚,已经是他唯一能够用来证明自己“还活着”的、最后的凭依。
当灵魂的痛苦超越了语言所能描述的极限,剩下的,便只有这种最纯粹的暴力。
她不能再等下去了。
再这样下去,他会先一步毁了自己。
纪璇松开了泰拉妮娅的手,在那双写满担忧与不解的金色眼瞳注视下,她缓缓地、一步一步地,从铁栅后的阴影中走了出来。
她身上那件简约的黑色长袍,一尘不染。
她那双纯黑色的眼瞳,平静无波。
她就这么牵着那个如同黄金般耀眼的金发小女孩,踏上了那片被鲜血与沙土浸透的、肮脏的场地。
她们的身影,与这个充满了死亡、绝望与疯狂的地方,是如此的格格不入。
就像是在一张被泼满了污血与浓墨的画布上,滴落了两点最纯净、最明亮的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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