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句话语的余音,并未消散在污浊的空气里。
它化作了一股无法抗拒的暖流,顺着瓦莱里乌斯的耳道,径直灌入了他那片早已化为灰白荒原的灵魂深处。
“你的忠诚,我收到了。”
不是审判,不是怜悯,更不是他所熟悉的、上级对下级的冰冷嘉奖。
那是一种……承认。
一种跨越了立场、身份、乃至神与凡人界限的,平等的承认。
瓦莱里乌斯僵硬地躺在地上,他能清晰地感受到,自己胸膛中那颗重新搏动的心脏,每一次跳动,都充满了爆炸性的、年轻的力量。四十年铁血生涯在他身上留下的无数暗伤、每一次强行压制伤痛所积累的疲惫,都在那翠绿色的光芒中被涤荡一空。
这具身体,已然不属于他。
他挣扎着,用那双恢复了全部力量、甚至更胜往昔的手臂,撑起了自己的上身。
他坐了起来。
眼前的景象,是一幅交织着毁灭与新生的、荒诞画卷。
远处,是恶魔自爆后留下的、狰狞的熔融巨坑,洞壁上布满了被冲击波撕扯出的裂痕,如同大地的伤疤。
而近处,那些幸存下来的、他的士兵们,正沐浴在一片柔和的翠绿色光晕中。他们毫发无伤,脸上的表情,是他从未见过的狂热与虔诚。他们跪在地上,口中念念有词,祷告的对象,不再是遥远泰拉上那冰冷的黄金王座,而是眼前这个黑发的、神只般的少女。
他的士兵们……被一个“异端”拯救了。
他自己……也被一个“异端”拯救了。
他一生所扞卫的、用以区隔忠诚与背叛的铁律,在这一刻,成了一个无比可笑的、自欺欺人的谎言。
巨大的荒谬感,如同无形的潮水,瞬间淹没了瓦莱里乌斯的理智。可在这片荒谬的废墟之上,又有一株名为“希望”的、脆弱的幼苗,正不受控制地破土而出。
他张了张嘴,喉咙干涩得发痛,却一个字都说不出来。
他想质问,却发现自己早已失去了质问的资格。
他想辩驳,却发现自己内心深处,竟无比渴望着她所说的每一个字。
纪璇站起身,那身黑色的长袍如夜幕般垂落,她居高临下地看着他。那双纯黑的眼瞳里,没有胜利者的炫耀,只有一种看透了一切的平静。
“你的忠诚,没有错。”
她的声音不大,却清晰地压过了远处士兵们的祷告声,精准地敲击在瓦莱里乌斯灵魂最脆弱的地方。
“但你的神,已经死了。或者说,他早已无法再回应你们这些,以他的名义流血、以他的名义牺牲的子民。”
“你的帝国,只给了你一本冰冷的法典,一把处决同胞的爆弹枪,以及一个永远等不到回应的、名为‘忠诚’的枷锁。”
「不……不是这样的……」
瓦莱里乌斯在心中发出无声的咆哮。
他想反驳,想大声说出那些他背诵了无数遍的帝国信条。想说纪律是军队的基石,想说牺牲是凡人的本分,想说帝皇的意志高于一切。
可他说不出口。
因为纪璇所说的每一句话,都像是一把锋利的手术刀,精准地剖开了他用四十年伪装起来的、血淋淋的现实。
他处决逃兵,防线依旧崩溃了。
他维护纪律,士兵依旧死伤惨重。
他献上忠诚,换来的却是被恶魔当做蝼蚁般戏耍,在绝望中等待死亡。
他一生为之奋斗的一切,从未像此刻这样,给予他万分之一的回应。
从未有过一个眼神,告诉他,你的牺牲,我看到了。
从未有过一句话语,告诉他,你的忠诚,我收到了。
他所有的坚持,所有的铁血,在这一刻,都显得如此的空洞,如此的……可悲。
纪璇看着他那张因极致痛苦而扭曲的脸,缓缓地,向他伸出了手。
那是一只白皙、纤细、优美得不似凡间造物的手。掌心向上,没有武器,没有法典,只有一份不带任何强迫的、平静的邀请。
“来我身边,瓦莱里乌斯。”
她的声音,带着一种奇异的、能安抚灵魂的温柔。
“你的忠诚,不应被辜负。”
“你的盾牌,也不应再为那些冰冷的、虚无的条文而举起。”
她微微侧过身,露出了身后那个一直紧紧攥着她衣角的、金发如阳的少女。
泰拉妮娅感受到了瓦莱里乌斯的目光,那目光中充满了破碎、迷茫与痛苦。她有些害怕,下意识地又往纪璇身后缩了缩,只露出一双纯金色的、带着怯意的眼睛。
纪璇的目光追随着瓦莱里乌斯的视线,落在了泰拉妮娅的身上。
“看看她,政委。”
“看看你周围那些劫后余生的士兵。”
“他们才是你的‘人民’。是活生生的、会恐惧、会痛苦、也懂得感恩的生命。”
“我将赐予你,真正能够守护他们的力量。”
“让你手中的盾,为温暖的生命而立。”
瓦莱里乌斯的呼吸,在这一刻彻底停滞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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